諸葛霄背對著風劍破, 往長廊深處漸行漸遠。
兩旁古槐綠蔭籠罩, 如同一曲幽深的迷宮。
風劍破低著頭,蒼白冷峻的年輕麵容沒有一絲感情,唯有一雙漆黑的眼睛湛亮清寒。
他在想, 前世發生過的事。
前世封莊叛亂同樣發生過, 但當時風劍破並沒有聽晏清都的話打開棺材,那些神秘刺客就殺到了。
所以, 他們沒能看到棺材裡的秘密,匆忙撤出來不久, 陪陵就被炸毀坍塌, 廢太子屍骨無存。
直到他和焚蓮決戰死在那裡, 廢太子的血書和皇孫慕容辰羲, 都沒有被任何人提及過。
風劍破還記得, 皇帝因此降罪封莊, 導致封莊自此蕭條荒廢,成為名副其實的墳山。
不久後皇帝垂危,晏清都突然背叛旭王,站到雲妃的小皇子那邊, 致使旭王萬劫不複。
當時六扇門追查孤禪寺一案突然得到關鍵進展, 查出此案幕後之人,與旭王有關,更與崔家脫不了關係。當時查出關鍵性證據的,就是諸葛霄。
但那時候已經晚了,崔家的小皇子登基稱帝。崔家雞犬升天, 再難撼動。
彼時,因為洛月的死,他渾渾噩噩,決定離開六扇門,滿心滿眼隻有“凶手”晏清都。
顧月息開始避世,六扇門不知不覺已是諸葛霄的一言堂。
但是,縱使查出來孤禪寺幕後與旭王、崔家都有關係,諸葛霄也沒有放棄對焚蓮的指控,認定焚蓮身為鶴羽的王族,在此事之中另有天大陰謀。
是的,前世從孤禪寺一案開始,諸葛霄就一直盯著焚蓮,諸多罪名都歸諸焚蓮頭上,而焚蓮武功高強行蹤飄渺,為人孤僻冷漠、神秘莫測,對於那些罪名從不屑解釋一句,反而借此機會和六扇門諸多高手切磋對決。
中間有晏清都不斷給焚蓮網羅罪名,讓焚蓮幾乎得罪了整個中原武林,攪渾一池清水,六扇門不得不仔細甄辨真偽,這才發現焚蓮身上的有些罪名,或許是不成立的。
那麼,前世是誰一直在妖魔化焚蓮,就如同今生,不斷妖魔化晏清都一樣?
諸葛霄!
前世今生,他都做了同樣的事情,卻是對不同的兩個人。絕對不是他說的那麼簡單,隻是一時興起的玩弄人心。
今生,焚蓮一係列奇怪反常的行為,打斷他手腳時候說的話,都說明了,焚蓮也和自己一樣,記得前世的事情。
但這一次,焚蓮放棄殺自己,而是與自己結盟,利用自己去對付諸葛霄。顯然,焚蓮認為最為忌憚的對手是諸葛霄。
一定是在他死後,又發生了什麼,叫焚蓮認定,諸葛霄與晏清都的死關係重大。
畢竟,前世這個妖僧,一直與六扇門為敵,殺他的時候也口口聲聲在為晏清都複仇。
想到這裡,這段時間以來,被兩段記憶折磨混亂的風劍破,混沌黑暗的世界漸漸清明。
他本來憎恨諸葛霄,更多是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要誤導他,叫他鑄成大錯。
他本來更恨,更想殺的人是焚蓮,還有他自己。
但現在,他明白了,他無法同時對付兩個人。
跟有前世記憶,至少今生沒有重蹈覆轍,一直在試圖保護晏清都的焚蓮比起來,諸葛霄比他所想的更加危險,更加難以應對。
就算明知焚蓮在利用自己,打著讓自己和諸葛霄兩敗俱傷的主意,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因為,離前世晏清都死的那一天,越來越近了。
在諸葛霄回去汴京之前,他必須想儘一切辦法,叫顧月息相信他,叫六扇門對諸葛霄生出懷疑,隻要能揭下麵具一角,諸葛霄都彆想再肆無忌憚對晏清都下手。
可是,諸葛霄實在是太狡猾了。
刺殺他,逼他反抗暴露,這一招已經先一步被諸葛霄破了。
除非,他能說服顧月息隱在彆處看著,然後自己對諸葛霄驟然發難,如果諸葛霄以為私下無人反抗,那麼就會暴露他會武功的事實。
如果他打定主意絕不露出破綻,那麼自己乾脆借機直接殺了他!顧月息也趕不及相救!
“怎麼,還沒想好怎麼動手嗎?風劍破何時這般優柔寡斷了,真叫我失望。”
在風劍破打定主意正要立刻的時候,在前方竹林裡,站著本該背對著他回房的諸葛霄。
一身僧衣,除了一張臉,幾乎與焚蓮一般無二的諸葛霄。
他抬起掛著佛珠的手,在麵前輕輕劃過,手指遮掩的那片刻,諸葛霄麵帶微笑,清俊溫雅的麵容,瞬間變成另一張英俊過分,眉骨犀利冷漠的僧人。
風劍破冷冷地盯著他,並不太過意外,諸葛霄會率先找他發難。
“殺了我,顧月息就會知道,我說得都是對的。”
易容成焚蓮的諸葛霄,寶相莊嚴,淡淡一笑,唯眸光清淺,不是焚蓮如墨發藍的瞳眸:“阿彌陀佛。你若死了,動手的是焚蓮。是晏清都怕你中了雨霖鈴的事情暴露,派焚蓮滅口。與諸葛霄何乾?你死的時候,諸葛霄還在為白曉風診病,有不在場證據。”
風劍破深深地看著他,緩緩拔劍:“相識十載,那就叫我見識一下,你諸葛霄的絕技。”
“那就要叫你失望了,你隻能見識到焚蓮的絕技。畢竟,顧月息的眼睛可不是那麼好瞞騙的。”
一紫檀一月白的兩道聲音,瞬間纏鬥在一起。
無邊落木蕭蕭下,翻飛的竹葉之中,劍光佛珠劃出道道殺機。
諸葛霄是個行動派,他此前從未想過殺風劍破,誠如風劍破所說,一旦他死了,顧月息絕對會懷疑上自己。
但是,這隻是諸葛霄不想節外生枝。風劍破觸了他的殺心,縱使是顧月息懷疑又能如何,他想殺就有的是辦法殺。
縱使顧月息懷疑他,沒有證據,又能拿他如何?
要殺風劍破極為不容易,畢竟,這個人是公認的六扇門第一高手。
但是,這就多虧焚蓮了,前段時間居然能打斷風劍破的手腳。
傷筋動骨一百天,距今還不到。而倉促練起的左手劍,又能有什麼進展?
此時便是殺風劍破最好的時機。
諸葛霄一招一式,果然和當日在清苑縣襲殺他們的黑衣人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焚蓮練得是高深的少林武學,走得是內力之道,縱使風劍破的劍招再快,破不了他的罡氣,不得已被他震傷。
而諸葛霄雖然將焚蓮的招式模仿得近乎一樣,但內力顯然跟不上,隻是他輕功極佳,身影變幻如鬼魅。
仿佛瞬間化作萬千佛身,自四麵八方向風劍破攻擊而來。
如果是全盛時候的風劍破,憑借流星一樣迅疾的劍招,完全可以壓製住虛影,一劍破開真身。可是,他受了傷,劍招便無可避免一滯一慢。
高手過招,便在這毫厘。
一擊珠串打在風劍破的手腕,帶動著他手中的長劍飛出去。
下一瞬,諸葛霄的動作便停了,停在風劍破身後。
他微帶憫然可惜,淡淡說道:“你輸了。”
手中的佛珠套住風劍破的脖頸,隻需輕輕一絞,就可以碾碎他的喉骨。
“是嗎?”
隨著話音而來,是瞬間崩裂的珠串。
瀟瀟竹葉之間,那輕薄的水色,仿佛流星墜雪,刹那襲來他的喉結。
諸葛霄後仰,腳下飛快後移。
那流風回雪一般飄忽不定的劍影卻瞬間鋪天蓋地而來,仿佛瞬間置身雪月曠野之下,滿目雪色月色難分,沒有一寸可以立足遮蔽之處。
“我的左手劍,如何?”
風劍破的左手劍並不是今生被焚蓮打斷了手腳才開始聯係的,前世,晏清都死後,他就自廢右手,一隻練習左手劍,一心一意要殺焚蓮。
“這劍本是為焚蓮而準備的,既然你要當他,那便先替他試試吧。”
諸葛霄瞳孔驟縮,劍尖在他麵前寸許爆裂,劍光瞬間破開他的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