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晏無咎龍鱗衛臥底的身份,已經過了老皇帝的明路, 但是, 因為種種原因, 這件事隻有小部分人知道,並沒有宣揚開。
種種原因,包括老皇帝不想大肆宣揚旭王謀逆之事。
到現在天下也少有知曉真相的。
有些人認為旭王是去求仙問道了,京城王府是個空架子。有人認為旭王是自認烈火烹油,特意幽隱王府不出。還有人以為旭王當真突然重病修養。當然也有認為老皇帝忌憚這個兒子, 陰謀圈禁他。
隻有一部分人發現, 一夜之間,身邊很多人悄無聲息不見了。
那封檄文自然早就銷毀在老皇帝麵前,那首“滿城儘帶黃金甲”一並化作火焰消散。
朝中以一種沉默迅猛的聲勢,更迭了一批大臣。連強硬了一輩子的王相都告病,自請離去。
跟旭王有關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唯一不降反升的晏清都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了。
尤其,他年紀輕輕,無功無勞, 突然一躍成為禁軍都督。
再一看那一身紫衣華服,俊美到囂張陰鷙的麵容, 不由得人不往奸臣、佞幸上想。
可若說佞幸, 老皇帝對這位大都督並不親近,聖眷還比不上他當朱雀衛指揮使的時候。
更何況,那位雲妃娘娘連卷入六扇門的案子裡都能全身而退, 帝王獨寵於她二十載不變,眼裡何時有過新人?
看來看去,晏無咎的高升都和旭王的沉寂脫不了關係。
很快,各種似是而非的謠言便起來了。
針對那位晏清都大人為官以來的曆程,明裡暗裡的謠言,說他一路借勢一路反水,踩著崔家投靠旭王,又出賣旭王轉投皇帝。
不知道什麼人,竟然連當初洛陽馬家滅門也提出來,話裡話外,就差指明晏清都借崔瑾的手殺人了。
什麼砸錢借勢一夜滅仇家滿門,封莊陪陵救皇孫,浴血直闖殺機重圍,心狠手辣構陷舊主……種種比說書人嘴裡的傳奇還誇張的故事,一夜家喻戶曉。
雖然大家知道這是無根無據的謠言,但是,遠遠見了那高頭大馬之上的紫衣身影,還是忍不住生了畏懼。
馬上的人眉目矜傲,英武俊美,便是冷麵傲然,無動於衷,也叫人看直了眼,總覺得,下一瞬對方目光輕輕一轉,便有萬千旖旎綺麗,流霞霧散一般而來。
但直到消失在長街儘頭,那人也沒有朝人群中看一眼。
縱使高高在上,貴不可言,那雙琥珀茶色的眼眸,眼底也像是寥落一片心灰意冷的無趣寡歡。眼梢的清狂淩厲,叫人既畏且懼,且癡且慕。
因這傳奇一樣的升官速度和謠言加身凝聚的神秘光環,晏無咎成功取代了崔家,成為了汴京人民眼裡,比囂張瘋狂的崔家還叫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畢竟,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崔家再瘋也隻不過是仗著雲妃娘娘的勢,不將世家貴族放在眼裡,逮誰咬誰的暴發戶。哪裡有毀了太子陪陵,坑了當朝王爺,前腳才被人威脅,後腳就不聲不響反過來滅他滿門,還能平安升官的禁軍都督,來得凶殘。
晏無咎雖然並不在意這些謠言,但不代表他就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崔玹搞出來的。
那個神經病做出什麼都不用意外,反正正常人也猜不出來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除開和崔玹的隔空過招,晏無咎每日裡要忙的事情不多,不過是拱衛汴京和皇城的治安,這種通常沒什麼事情,一出事就是大事的差事,心理素質夠好,手腕夠強硬就行。
比如,王相離去後,朝堂上相位虛懸,皇帝將相爺的工作分攤給幾個人,大有廢除相位,大權在握的意思。連吳副相近來都有些灰溜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雖然偏袒雲妃,到底遷怒了外戚。
當然,這些打眼一看跟晏無咎沒什麼關係。
如果有,那就是因為朝臣失了相爺群龍無首,朝堂上老皇帝乾坤獨斷,一時之間,尚未形成新平衡的汴京,有些波瀾起伏。
波瀾多了摩擦就大,比如鳳子龍孫打了外戚新貴,龍鱗衛和六扇門一塊到了現場,互不相讓,犯人該被誰帶走?
這種時候,晏無咎這個禁軍都督,負責京畿皇城治安的負責人就要拿事。說白了,他這個官職在和平時代存在的意義就是專門用來得罪人。
而晏無咎,最擅長得罪人。所以,他乾得極好。
“人我帶走了。你們門主若是想要,叫顧月息自己跟我要人。”
然而,六扇門尚且沒有聲響,龍鱗衛已經來人了。
“賀蘭大人請晏大人過府一敘。”
到底是老上司,仔細算起來,晏無咎現在也還是龍鱗衛的外派人員呢。
賀蘭凜這人雖然叫人捉摸不透,一直以來,與晏無咎卻都立場一致。
包括現在,他們心照不宣,卻都默認慕容辰羲繼承大統,比雲妃的小皇子要好。
晏無咎跟賀蘭凜在書房,半是閒聊半是交換信息。
“當日旭王之事有些蹊蹺,在我麵聖之前,陛下似乎就已經知道了,毫不驚訝。包括,對你的態度。我懷疑即便沒有你是我龍鱗衛密探之事,陛下也會作此安排。”
晏無咎並不驚訝:“諸葛霄消失之前,我見過他。應該是他先你一步。”
賀蘭凜搖頭淡淡道:“最奇怪的就是諸葛霄,你可知道,早在六扇門呈報消息之前,陛下已經下令,命龍鱗衛捉拿他。據我所知,殿前司的密探也收到了同樣的指令。”
晏無咎沒有對賀蘭凜提起焚蓮和老皇帝疑似甥舅的關係,目光無辜又沒心沒肺。
“是嗎?看來那位又是密探又是龍鱗衛的,花樣這麼多還是有效果的,比六扇門的神捕眼明心清。”
賀蘭凜聽到他用“那位”形容老皇帝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聞言隻是淡淡看他一眼。
“這段時間,你沒事不要來賀蘭府。”
晏無咎緩緩眨眼:“我本來也不會來,是你喊我的。”
賀蘭凜目光一涼,雍容冷豔:“是嗎?聽說你養了個和尚在府上。”
晏無咎眼眸一彎,笑容淺淺的,卻七分的輕佻絢爛:“啊,大師的美貌這麼出名了嗎?”
賀蘭凜斂眸,微微皺眉,神情淡淡:“是你太出格。”
那聲音帶笑清甜:“有嗎?其實不隻好看,還又乖又聽話,除了不喜歡笑,什麼都好。尤其是月下念經可好聽了,聖潔禁欲,惹人欺負……可是,我不給彆人聽。”
在賀蘭凜冷冷的目光中,晏無咎笑容輕慢惡劣,囂張放肆的輕笑著,揚長離去。
“大人放心。世間無人能及大人女裝貌美萬一。”
賀蘭凜平靜地將手邊的茶盞扔出去,剛好在晏無咎走出去後,砸在門檻上。
想必不到半日,全汴京都該知道,晏清都失態調戲賀蘭凜,兩人反目。
晏無咎笑著,一走向外賀蘭府外走去。
經過花園,一顆秋梨咕嚕嚕從石階上滾下。
晏無咎順勢彎腰撿起來,抬眼望去。
生著青苔,濕漉漉的假山石階上,綠蔭稀疏,山泉清淩,金色的陽光爛漫。
卻不及那回眸而笑的少年的笑容,更純澈清透,燦然生輝。
他的眼睛很大,笑起來卻像月牙自然的彎著,瑩潤溫柔。蓄滿陽光的葵花也比不上他的笑容暖融,如初夏清澈的陽光漫溢、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