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1 / 2)

伴讀守則 溪畔茶 7954 字 3個月前

現任臨川王朱議靈是朱成鈞的叔伯輩, 年紀不甚大,隻與朱成錩仿佛, 今年初時, 剛做過了三十歲的生日。

這位郡王十分的逍遙會享受,不但擺了酒,還弄了個戲班子, 咿咿呀呀地在花廳外頭唱:“我覷東海一窪水,泰山一攜塵……”

朱議靈自己則著件醬紫色的家常道袍, 發上束的不是玉冠也不是金冠,而是頂藤冠, 歪在一把紫藤椅裡,半閉著眼, 搖頭晃腦地隨著曲調打拍子。

聽見人進來通傳, 他才把眼一睜,哈哈笑道:“是我那侄兒來了嗎——哎呦!”

他一下竄起來,幾步搶到才邁進門檻的朱成鈞麵前, 把住他的手臂,十分驚訝地問道,“大侄兒,你這是遭了匪兵還是遭了賊了?怎麼寒素成了這副模樣?”

朱成鈞低頭看看自己, 又看看朱議靈——心下了然。他自己不飾奢華, 但眼力不缺, 朱議靈看著快打扮成個道觀裡的道士了, 但是他那道袍是杭州織造局所出的上等橫羅所製, 編製精巧的藤冠裡鑲著一小塊凝脂般的和田白玉,他似乎出世,實則隻這兩件衣飾,就絕不是普通道士所能有的。

反觀朱成鈞自己,他的長衣就隻是鬆江細布而已,頭上戴一頂烏紗製的小帽,與他身後跟著的秋果都沒多大分彆。

“侄兒問王叔安。”朱成鈞行下禮去,才道,“並沒有,如此行路方便,少遇匪人。”

朱議靈還抓著他,原想叫他不要多禮,但完全抵不過他的力道,隻得鬆手後退兩步,受了禮,才又哈哈笑道:“好了,來坐罷!你我不是外人,彆客氣,看你這滿頭汗,來,先吃塊西瓜。”

他一邊招呼著,一邊自己也回去座位,抓起塊西瓜啃起來,秋果被下人引到邊上,也得了一塊,他才吃了個大桃不久,腹裡是飽的,但見這瓜紅豔誘人,禁不住口水又被引了出來,當下一邊吃,一邊有點好奇地扭頭去偷瞄朱議靈——這位王爺可夠平易可親的啊。

不但穿著,整個做派,都和他們代王府的爺們截然不同。

“侄兒,你聽我排的這出戲怎麼樣?”朱議靈一塊瓜吃完,丟掉瓜皮,一抹嘴,跟朱成鈞搭話。

朱成鈞道:“外麵的戲原是王叔排的?”

朱議靈拍拍胸口——留下半個濕漉漉的瓜汁印,“可不是,從四月裡排到現在,總算排出個樣子來了,你瞧還中聽嗎?”

朱成鈞搖頭:“我聽不懂。”

“……”朱議靈笑倒在藤椅裡,“好!你是個實在人,有一說一,不玩虛的,本王喜歡!”

“王叔是風雅人,才懂這些。”

“哎,風雅什麼,我也是個粗人。”朱議靈擺手,“要說風雅,我父王才是真風雅,這出戲就是他老人家寫的,我搶了這個排戲的差事,為著等到年底張真人做五十大壽時,好送去給他的道場湊個熱鬨。”

他很善解人意,見朱成鈞不說話,便以為他不明白其中的聯係,主動解釋道:“我父王好修道,愛聽龍虎山的張真人講經,和他好得很。張真人做壽,我們這些小輩就也得表示表示。”

朱成鈞點點頭:“王叔,道士也能聽戲嗎?”

“怎麼不能,哦,你以為是那些風月戲文?”朱議靈拍大腿笑道,“那你可想歪了,這一出戲叫做,講的就是仙人呂洞賓度化衝漠子得道成仙的故事,正合他們龍虎山的本行。不過,我看這些道士本事有限得很,哄得我父王都在家修行好幾年了,沒見修出什麼神驗來。”

“寧王叔祖的修行還不好麼?”朱成鈞道,“連皇上都知道他道心虔誠了。”

朱議靈的手在大腿外側停住,不著痕跡地蜷縮,“皇上?好侄兒,你這可得跟我細說說!你見著皇上了?皇上提起我父王,都是怎麼說的?”

他說著話,整個身體都熱切地夠過來,又用一種推心置腹般的口氣道,“你我同為宗藩,外麵看著風光自在,可自家的難處,自家知道,那些吃飽了撐著的禦史們,不定哪個在皇上跟前下句話,我們都得嗆一臉灰。他們沆瀣一氣,專愛拿我們當墊腳石抬他們的聲望,我們也得齊心不是?好侄兒,你隻管說,做叔叔的不叫你白說,我也有消息要告訴你呢!”

他連哄帶勸了這麼一長串,朱成鈞看上去卻似乎並不覺得這個話有什麼需要保密,很痛快地就和盤托出了:“我來就藩前,皇上召我見了一次。就是那時候說的,皇上說寧王叔祖如今好道,清虛自守,子孫仆從都受約束,甚少做出擾民的事。皇上叫我要多向寧王叔祖和叔叔們學學,彆把我們大同的風氣帶過來。”

大同什麼風氣,自然就是代王上街敲人的風氣了。

朱議靈哈哈一笑,退了回去:“原來如此。皇上真是謬讚了,我看侄兒你是個老實人,斷然不會做出什麼歹事的。對了,叔叔我多嘴問一句,你好端端的,怎麼會封到江西來?我們這水土雖不錯,畢竟太遠了,你在大同附近撿塊地方,多好呢。皇上也是的,你又沒犯錯,怎麼就叫你背井離鄉起來。”

朱成鈞搖頭:“不是皇上,是我向皇上求的。我大哥不喜歡我。”

他後一句看似沒頭沒尾,但朱議靈生於王家,瞬間領悟過來其中能有多少種隱義,他體貼地沒有細問,隻是收起笑容,歎了口氣:“唉,難為你了。來,不說了,喝酒,這是夏天裡新釀的枇杷酒,不大醉人,甜滋滋的,這個天喝正好。”

枇杷酒果香濃鬱,清甜滿口,確實好喝,兩杯酒過後,朱成鈞問:“王叔剛才說,有什麼消息告訴我?”

“哦,對,瞧我這記性。”朱議靈放下酒盅,傾身過來道,“侄兒,崇仁那個縣令,是不是做過你的伴讀?”

朱成鈞點點頭。

“你那時跟他是不是合不來?”

朱成鈞遲疑了一下——他在想找個什麼詞來形容他和展見星間的關係,但朱議靈已經從他的沉默裡解答出了自己的答案:“看來是了,難怪他一點不肯買你的賬。侄兒,我說了,你彆生氣,你人生地不熟地封到我們這兒來,我做叔叔的湊合能算半個主人,臨川離崇仁又近,我該替你操操心,就派人去打聽了一下,原本想看看你的王府建在哪,以後長日無聊,好來往來往。誰知打聽了好幾遍,崇仁都鴉雀無聲的,那縣令沉得住氣,我這性子急,可忍不了了,托我這裡的臨川縣令直接寫信去問,你猜崇仁縣令怎麼回的?”

朱成鈞道:“怎麼回?”

他話簡短,但眼神極專注地看過來,顯然是很在意這事——這是當然的,往後一輩子就定在這兒了,自己的王府,能不在意麼。朱議靈就道:“他說他有數!嘿,把你的王府拖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他還有數,我看他是壓根沒把你放在眼裡!”

朱成鈞眼角垂下來,道:“是,他眼裡是沒有我。”

“侄兒,剛才王魯悄悄納悶地告訴了我一句,說你怕他?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認慫,他一個縣令,你怕他什麼?彆說這事你占著理,就是不占,你也不能叫他爬到你頭上來。”

朱成鈞道:“王叔,這話不對吧,不占理,我怎麼和他吵?”

“侄兒,你也太老實了。”朱議靈搖頭,“你不知道,那縣令踩著你,在崇仁一下就把名聲刷起來了,他本來才多大,我聽說似乎還是從京裡貶過來的,能懂得什麼?就因為敢硬扛著不建王府,把縣衙裡那些積年的老油條滾刀肉們全鎮住了,如今天天跟著他,一時勸課農桑,一時巡視學校,指哪打哪,竟沒人敢跟他弄鬼。”

“你說,這不都是從你頭上來的?我要是你,我可萬萬咽不下這口氣!”

“都是從我頭上來的?”朱成鈞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才問,“那是他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