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不少人激憤或惶恐,但庭閣卻並不開門,門前吏員說是提調官在巡查考場。
十五六人打算去尋提調官卻被拒絕,眼見著就要在這兒耗著,俞星城隻好上千拱手向前:“若提調官巡視考場,吾等為防舞弊自是不能穿梭考場號舍。可畢竟這是在應天府腳下,按理應有翰林編修、檢討主考,府推官、知縣任教官。主考與教官不會巡視考場,更不會擅離職守,大人不如帶我們去稟報情形。”
那吏員瞧了俞星城一眼。她竟是這十五六人裡唯一的女子。
麵相和氣溫柔,舉止也像是個穩謙圓融的大家閨秀,就是說話有點綿裡藏針。
其實吏員早被吩咐了一套說辭,他正要開口,就看到俞星城柳眉一彎,眼裡寫滿了誠摯:“考量到應天府是頭一次講六科與經學一並鄉試,其中生了什麼誤會也說不定,吾等前去也是想要商定補錄與再考的事宜。解決這件事才是我們的目的。若是能補考,我們也就安心了。”
有幾個生員很不滿俞星城的態度。
一副主動要息事寧人的包子樣。果然是個女人。
但俞星城就是不想耽誤時間。
要是表現的不好惹鬨起來,吏員放他們過去,他自個兒就等著被上司罵死吧。
顯得乖巧點,先過了小鬼這關。
就算是花力氣要鬨,那也去有實權且有掣肘的人麵前鬨去。
那吏員想了想,他和提調官都是本地官員,他在這兒裝鐵獅子,提調官跑出去不敢回來,也隻是給上頭的人頂缸。索性把他們支到京官麵前去,趕緊解決了,他們這些小吏也能鬆口氣。
沒想到吏員裝模作樣的放了幾句“不可喧嘩胡鬨”的話,就讓他們去了。
胥吏都是人精和螞蟥,他們絕不領著去,隻是往西邊抱廈指了指:“從那兒進去就是了!”
這些生員沒想到俞星城一通軟話竟然真的說動了,也有些人腹誹;做個漂亮女人倒真是乾什麼都方便。
俞星城心裡多了些想法,他們一路往主考那裡走的時候,她轉頭問這些生員的戶籍和生員院試的名次。
除卻扭捏不願意說名次的,大部分都是二等生員,俞星城猜測那些不肯說的,怕是在二等生員裡都是倒數。反倒隻有她一個是一等生員了。
俞星城懷疑應天府鄉試有內情,其實是因為她有過經驗。
她十四歲的時候來應天府參加院試,是為了定下生員名額,得到鄉試資格。那時候考場安排在離應天府主城稍遠的青麓書院,對她來說,院試的題目並不難,死記硬背又居多,她有把握能得一等生員前幾。
放榜前俞達虞也托了舊人去打探,聽說是一等前三。
結果放榜的時候,俞星城一看才知是一等靠後的名次。
俞達虞倒是不太責怪她。他照實說了,那舊人幫忙打探名次的時候,就跟俞達虞講明,俞達虞既不是退下來的本籍高官,又不是當地鄉宦,應試的還是個女孩,這名次如果不花錢就可能保不住。
但俞達虞想了想,覺得拿大把銀子給她堆個名次也沒必要,反正生員名額肯定要給,能參加鄉試就行。
到鄉試的時候估計就真刀真槍考試,哪有這些花招。
但俞達虞真是在官場上待得太少了。
南直隸這些官員,大概不把應天府當京城,到了鄉試一樣敢耍滑頭。
往年不過是對代考舞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今年又逢六科與經學同考的第一年,更是敢在這種新製下大肆動手腳了。
現在想想浮票上沒有記科目,就像是為了此事做準備。
俞星城隻是順口問一下籍貫,卻沒想到在籍貫上也有問題。
他們十五六人看起來幾乎沒人出自同一縣,但俞星城對南直隸下各府各縣還算熟悉,一算,他們所有人,其實都出自三個府。
分彆是池州府,淮安府,鬆江府。
這三個府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南直隸下知名的“仙府”。
大明約有兩三成百姓擁有靈根,這自然也導致了人群與人群之間的割裂、遷徙,仙府就此形成。
像這三府,無青鳥、鯨鵬入港處,甚至江岸無汽船,不接受工廠入駐,府內仙衙比縣衙權力更大,甚至連黃冊都是放在仙衙那裡。
仙府是相當排外及自治。
導致大明版圖中,有二成上下的“仙府”與普通混雜的城市割裂開,他們看似是各個省的一個個小點,卻從點連成線,貫穿整個大明疆土。因為早年間的事變或政治鬥爭,導致諸多仙府形成了一套自己的體係,官司、賦稅都是他們自己的仙衙,這樣一直連通到朝廷中的仙官勢力。
割裂既然存在,矛盾和管理困難自然也不會少了。
不過,他們這些仙府之中也有許多凡人甚至修真者,其實並不會走道考做仙官這條路,而是出來考科舉,做凡人的官員。
這種行為一直被很多人當做是修真者對官場中凡人權力的滲透。
而這次“搞錯”科目,顯然是針對他們這些從仙府出來的普通生員。
正想著,他們一行人已經走進了主考的屋子。
俞星城躲在後頭些,她相信這裡肯定有比她會鬨的人。
果不其然,文科生的鬨那太有技術含量了。
俞星城聽見前頭說什麼“先帝在世多次修訂《明會典》科舉一卷,隻為天下寒門辟一條為國效忠之路,躬遇任命主考在位,事遇不平則鳴,懇祈查明。”
反正就是政治口號,拔高思想,上貼朝廷號召,下談民生困苦。
狀似恭謙的字句裡脅迫的不隻是道德,還有仕途。
要真以為仙府裡養出來的凡人生員,都是一根筋的世外人,那就真是太天真了。
因各個仙府喜歡“遵循舊例”“複禮洪武”,大明都過去幾百年了,外麵雜府的貴族都坐著汽船東去英吉利了,仙府依舊還有著農業大國的“簡樸”……或者說“低能”。
但低能的政府,往往誕生最懂得潛規則的“好官”。
他們這些生員使出的一大套文官說辭尖銳且誅心,反而把應天府這種逐漸看重“是否合法”的雜府給說懵了。
主考作為翰林編修,心裡雖然慌了,但他其實也有敷衍這事兒的辦法。
就是補考。
因為每年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出現,補考製度也很發達。
畢竟是頭一回,他可以推說沒有經驗,這些學生今天先打法回去,讓他們登記補考。
到真正補考的時候,大多數生員都已經散了,百姓或朝廷心裡都覺得鄉試已經結束了,到時候他們再鬨,影響一般也小了很多。
俞星城站在後排,聽到前頭的生員說不願意補考,主考道:“可連考卷都是鎖院時按錄名人數印刷,就算是你想考,貢院也拿不出多的卷子。若是這樣的態度,就不是想解決問題,而是胡鬨了。連年補考都有中舉的,你還怕自己補考就考不出來了麼?”
一個明顯可能有舞弊色彩的事件,讓主考幾句話打發成了“無知吏員的錄名筆誤”。
俞星城卻在後頭,對身旁一個年輕男子生員似自言自語般小聲道:“可我在錄名的時候,明明自己親自確認過……我錄在經學一科……”
那生員也想起來,立刻高聲道:“我們要查錄名冊!我是親眼看我錄了經學的!”
其他幾人也俱是抓著證據般瞪眼道:“對,查錄名冊!”
作者有話要說: 各方都出問題,女主當官科考路也是很不順利啊。
s:其實熾寰有時候真的是個小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