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癱坐在水邊, 人如同落湯雞一般。
就算剛剛一陣雞血,但這會兒死裡逃生, 她也冷靜了。
雞血個屁,她隻是堪堪保住了命, 現在淒慘成這樣,也沒什麼好慶幸的。
不論是之前的雷暴,還是剛剛的閃電,看起來都威力驚人。但她心裡清楚,上頭天上飛的, 真要是一對一,她沒一個能打得過。
她就是個玻璃大炮,隻是能爆發的諳雷,正好是熾寰的弱點罷了。
俞星城回過頭來,她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看清了空中的神仙鬥法,還有那一抬爪將幾個修士擊飛的黑蛟。
竟然有點恍惚。
她就跟從天庭上被踹下來似的。
她沒有拿起枝言劍, 沒有人再要利用她了。她從眾妖惶恐且尊敬的“那位大人”, 成了地上凡人。
俞星城卻不覺得心裡委屈, 她反而覺得安定。
被一群人莫名捧高的滋味, 其實並不好受,她心虛也不適,想要辯解卻沒人聽,這會兒她卻終於變回了俞星城。
但其實俞星城可以做的事也很多啊。
她一瘸一拐的帶著受內傷的五臟和斷了的左臂,一邊走出湖邊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境。
她掉在了應天府最大的玄武湖中, 在□□時期這裡是黃冊庫禁地,但應天府中心遷移後,玄武湖附近已經成遊玩商貿的中心地帶,她爬上岸後距離大路已經不遠,從這裡往北就是金川門附近的集賢處。
她拖著濕透的衣裙,跌跌撞撞走上街去。
之前她遠在天上俯視,並沒有意識到應天府坊市之中混亂到這種地步。
火光四起,街上滿是逃家或四散奔逃的行人,還有不少坊牆圍牆倒塌,甚至街邊就有臥倒的屍體。
天上妖仙打架,時不時還有巨妖從空中墜落,砸毀房舍壓死百姓。
這還是應天府麼?!
這還是那個百萬人口、繁華勝跡的南京麼?
俞星城一路上幾次被逃命的人群撞倒,而當她到集賢處門外,隻看到周圍不少房舍都倒塌了,而集賢處也塌了一半。她剛剛看到熾寰被一道金鏈捆住後瘋狂掙紮起來,或許房舍就是那時候被他尾巴掃塌的!
她之前讓小妖送紙條回來的時候,還特意在紙條背麵寫上“應天府如有異動,儘快離城躲避,或有大事發生”。難道她們沒有躲麼?
正門已經進不去了,俞星城從側麵巷子那兒,翻著瓦片過去,就看到幾個頗為狼狽的身影,也在瓦礫堆裡翻找什麼。
她一看那仨人背影,特彆是楊椿樓那個寶石盆栽腦袋,差點熱淚盈眶,喊道:“你們在乾嘛!不知道跑嗎?!”
三人連忙回頭,也是灰頭土臉的,她們傻站著,又驚又喜:“星城!”
俞星城抱著自個兒的兵器,穿著軟底的小鞋,艱難的從瓦礫上翻過去,靠近她們才心安了些。仨人跑近了,才瞧見她頭發衣服濕透,手臂上都是汙泥,嘴角和胸口還有大片血跡,狼狽不堪。
鈴眉:“天呐!你是受了什麼內傷麼?要不要緊!你先跑就是了,乾嘛還回來集賢處找我們啊!”
肖潼撫著胸口,重逢驚喜,她眼底都要紅了:“萬幸萬幸。楊椿樓說你那把傘還有你的書,在我們逃出來的時候都忘了帶出來了。她說要回來找找,我們幸好是回來了,否則還見不到你呢!”
鈴眉有些猶疑:“剛剛我聽到天上有雷暴,都快照亮了小半個應天府了……星城,我記得你的靈力就與雷電有關,而且之前應天府有白日雷暴的時候,你也受了傷。”
俞星城沒有掩飾:“是我。是我用雷暴劈中了那黑蛟。我這幾日就是被黑蛟抓走的。他想要利用我,後來發現他找錯了人。有機會再向你們仔細解釋。”
她這會兒也說的七七八八了,看她如今淒慘的模樣,也像是被抓走虐待過似的。
俞星城確實也有點站不住了,往鈴眉那邊靠了靠,楊椿樓喊道:“大少爺,過來幫忙抬下房梁,我要給某個每次回來一身傷的不要命家夥治病了!”
大少爺?
正想著,就看到溫驍一身深紫色衣衫,從瓦礫堆那頭翻過來。他有些灰頭土臉的,看見俞星城,驚喜道:“小弟,我們都以為你被劫走了!”
俞星城:“……”
楊椿樓笑:“還真當了人家小弟啊!”
俞星城:“我記得溫少爺比我大十一二歲呢,大十二歲就算差輩了,咱倆之前結拜兄弟不合適。我父親兄弟三個,我管你呢叫一聲叔,您叫我一聲大侄子吧。”
楊椿樓笑的不行,從斷壁殘垣裡找出個凳子給俞星城坐下:“大侄子,過來坐一下,讓我給你瞧瞧!”
俞星城:“這裡會不會不安全。”
楊椿樓:“我們現在是四個修士在一塊,還有什麼怕的。而且還有你四叔呢!”
是,溫驍的實力他們是有目共睹的。
鈴眉點頭:“我們逃出去的時候,恰好碰到巨妖從天上掉下來,還是溫驍、啊不,你溫叔,恰好在附近,替我們解圍了,就說要來護送我們幾人。”
溫驍真是不愛寫日記的活雷鋒。
俞星城:“……鈴眉,你跟人家差不多大,就彆叫叔了吧。”
鈴眉轉頭就占她便宜,笑嘻嘻:“行啊,俞大侄子。”
五個人忍不住笑起來。
這一晚多少起起落落,精神緊張,俞星城真沒想到自己還能笑得出來。
她此刻有種回了家似的感覺,心頭也一鬆。
楊椿樓看著她渾身傷勢,皺眉:“就你這受的內傷外傷,真虧你能一路走過來。”
俞星城笑了笑,嘴唇蒼白,牙關帶血:“確實不太好受。”
楊椿樓:“有我在,肯定給你治好。”楊椿樓握著俞星城手臂,一股靈力彙入她體內,卻忽然臉色一變,她還沒來得及說句話,俞星城身上猛然炸出一股靈力,陡然將她彈飛!
楊椿樓眼尖著就要彈出去幾米遠摔在瓦礫堆裡,鈴眉連忙飛身過去接住,將楊椿樓橫抱在懷裡。
楊椿樓眼前發暈,咳嗽幾聲,半晌才艱難道:“俞星城,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俞星城也發愣:“怎麼了?”
楊椿樓從鈴眉懷裡跳下來,扶著鈴眉道:“你體內好像有一股靈力,在抵禦所有其他靈力的進入。可要是我不能注入靈力……又如何幫你治病?”
俞星城傻眼了。這什麼意思?她被上了個“不能被回血”的buff?
楊椿樓:“不隻是我,隻要是醫修都需要靈力如體……也就是說,所有醫修都沒法給你治了。不過那靈力似乎也在幫你治療修複,隻是速度也未免太慢了。”
不能被回血,但是自身可以慢慢回血?
俞星城:“太慢了?那是多慢?”
楊椿樓:“就你這內傷,我要給你治,你修養兩三天便能恢複的好。若是普通修士全靠自愈,大概要兩三個月。你這股靈力也就比自愈好一些,半個多月你大概能自己恢複……可這半個月裡,你有的受了。”
俞星城眼前一黑,真又咳出了一口血:“那我……那我這左手還斷了……”
楊椿樓也替她急:“我沒法給你用靈力接骨。更彆說什麼重鑄血肉了。你這靈力到底怎麼回事兒嘛!這是要害你還是救你呀!先拿個木板給你固定上吧,應該能慢慢長好。我隻能試試給你吃點靈丹了。”
俞星城還想著以後出門在外綁定楊椿樓這個醫修,管什麼轟掉手,斷了腳都不怕了。
結果卻多了這麼個“再也無法被醫治”的光環。
難道是因為那枝言劍?
這什麼破劍,害她被人從天上踹下來,一點神力沒給,就給了這麼個詛咒!
楊椿樓從瓦礫堆裡找了倆椅子腿,鈴眉用劍削出幾個木片,楊椿樓摸了摸斷骨的位置,給她對上之後又用毛巾包紮上了。
鈴眉在那兒看楊椿樓包紮,感慨道:“星城,你是真能忍疼啊,這胳膊斷了,還讓她在這兒搗鼓,你都不哀嚎幾聲啊。”
俞星城心道,要是彆人經曆了她這幾個月吃過的苦,也不會怕疼了。
她左胳膊被包紮好了,又按著吃了幾口又辣又澀的仙丹,終於又站起來了。
楊椿樓給她弄了個繩,把左胳膊掛在胸口,道:“或許這事兒不該說,但你要是無法被靈力醫治,放足的事兒……怕是也……”
俞星城一個趔趄,差點跌坐回了凳子上,有點欲哭無淚。
楊椿樓連忙安慰:“你彆傷心,以後咱們再想辦法,先把今天過去了。”
那頭,溫驍喊道:“呃、你們難道要找的就是這傘?這已經壞了啊……”
他手裡拿著斷成三截的白傘,正是之前他送給俞星城的,上頭滿是灰土。
鈴眉也有點愧疚:“對不住,我們逃出來的時候忘記拿了!”
楊椿樓也道:“本來就是拿來給小姐們玩玩的東西,這倒塌下去多少磚石砸在上頭,怎麼可能不壞。”
俞星城想起裘百湖的“娘炮玩意”的評價,笑道:“溫驍,對不住,你送我的東西,我沒看護好。”
溫驍大手一揮:“早知道要來找的是這東西,那我就不讓你們找了!回頭我再送你彆的法器就是了!”
俞星城看他財大氣粗,一時還真不舍得義正言辭拒絕。
楊椿樓:“身外之物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咱們幾個碰上了。走,我們出城躲一躲。”
正說著,天上一聲巨吼,眾人抬頭,隻見到那黑蛟被金鏈鎖的苦不堪言,空中鈴聲不斷,點點金光化作金色巨箭,在空中朝黑蛟紮去,深深刺進它皮肉中。
它像是釘在試驗台上的可憐小蛇。
黑蛟尖嘯一聲,黑霧陡然炸開,又瞬間消失,連帶著他的身影消失了。
楊椿樓:“黑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