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 俞星城把人質談判的事情傳達給英國方麵,而英國方麵果然稍稍停手, 發回了信件,表示關心迦勒現在的處境,決定在英殖民地與印度的交接處,先舉行一次洽談。
英國方麵, 出席這次洽談的似乎是曾經和伊凡霍奇平級的東印度代理人,如今似乎在英國的商務部下主管印度分部。
是一位文官。
在英國, 文官並不像是大明的“文官武將”裡的文官, 而是說這些官員有非常強的專業能力,長期任職,絕對中立,不加入黨派不參與議會。是鐵骨錚錚的實乾派,專門幫助上台的執政黨實現目標的。
這類文官, 也是大明這些年科舉改革想要培養的。
這位官員叫文森特,跟伊凡霍奇相似的履曆, 卻看起來完全不是一路人。肥大的下巴,緊緊勒著太陽穴的金框圓眼鏡, 突兀的紅鼻子, 說話口音濃重, 卻穿的很整潔高檔,把他膨脹的身體緊緊束縛在三件套西裝與風衣裡。
他甚至還有些跛腳, 拄著拐杖慢吞吞的走進屋裡, 摘下高禮帽:“這位小姐——或者說女士, 你的上司什麼時候到?”
俞星城身邊坐著那位禮部主事,二人起身,俞星城開口:“我就是今天會麵的主官。在此之前的談判信件,也是由我審核後向您發出的。”
文森特有著傳統英國人的傲慢和保守,他頓了頓。能接受女人做秘書抄寫工作的他,還不能接受一個傳聞中愚昧且落後的東方古國,有女人成為高級官員。
更何況她帶來了大概十一二名官員,其中包括她在內有三個女人,都穿著官服坐在長桌對麵,顯然並不是低層的抄錄或翻譯員。但英國人的要臉,讓他內心鄙薄卻麵子上禮數周全,依舊摘下帽子行了鞠躬禮,俞星城對他揖手,坐下後環顧四周道:“隻是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麵。”
外頭傳來了歡呼聲叫喊聲,俞星城甚至聽到了吹哨,隨著他們而來的仙官與印度軍士,總覺得有些不安,站在陽台附近頻頻四顧。
這裡是英印控製區接壤處的一所賭馬場。
賭馬場的主人是一個佛羅倫薩人,此處以無禁忌而著稱,煙酒毒不管,黑白黃同遊,不但有印度人、英國人,更有大量猶太人,黑人和華人在此處混跡。兩方談判之前,都往這個賭馬場裡安排了不少自己人以保證安全,但在談判桌外,大量的人把硬幣與紙幣砸向賭馬桌,一群貴族小姐和她們的情人在座位上歡呼,外頭的喧鬨與他們在二樓包場餐廳裡的謹慎談話,對比鮮明。
文森特把屁股擠進凳子裡,他一坐下,肥滿的下巴更是凸出來,不過他說話還是輕快優雅:“聽說迦勒·克拉克在你們手中。這家夥可不是想抓到就能抓到的,你們要如何證明他在你們手中。”
俞星城看了身後的仙官一眼,那仙官提起一盞玻璃提燈,提燈沒有點火,其中裝滿了紛飛的蝴蝶。
對麵落座的十幾位英國官員,連忙站起身來後退,文森特也嚇了一跳,但沒動——也可能是屁股塞在扶手椅裡塞得太緊。
俞星城:“我聽說這些蝴蝶可以離開迦勒的存活數個小時。而當迦勒死亡後,這些蝴蝶也會隨之死去。”她笑了笑:“不需要我真的放出這些蝴蝶,讓你們檢驗真假吧。”
文森特快把半張臉埋進自己的雙下巴裡了:“……不用。我們認識他的蝴蝶。關於交換人質一事,我們也擬定了條款,你可以看一下。”
俞星城隨手點起玻璃提燈中的靈火,金色火光燃燒照亮昏暗的房間,那些蝴蝶絲毫不被火光影響,幾乎在燈火中紛飛。
他們說不需要證明,但俞星城還是證明給他們看了。
為了保證人質不被奪走,她肯定不能帶迦勒來到現場附近。不過迦勒這個花蝴蝶,都被那幾個女使玩成了半死不活的撲棱蛾子,也沒法帶出來交接。
她抬手接過對方的談判條款,兩側的禮部主事與肖潼靠攏過來,一起著皮夾中的內容。
肖潼看的很快,帶著怒意低聲道:“他們這也算是人質交換?!”
因為上頭寫的的條例,簡直是讓大明退出印度洋滾得遠遠地。
包括不限於,要求大明帶有大炮的船隻不得越過暹羅地區到印度洋,要求大明的使官與商船立刻離開印度大陸,甚至要求大明如果再次販賣軍工給印度,他們將管控大明的茶葉進口,對其增加五到七成關稅。
俞星城看了也有些無語。
這群人是以為他們打到廣東福建之後,來簽訂不平等條約來了是吧。
但英國做出這樣的條約,也不是匪夷所思。畢竟他們的海軍橫掃各大古老帝國,到處都是他們的日不落殖民地,簽訂了數不儘數的“南京條約”,他們習慣性保持優勢,習慣性強迫其他國家退讓。
而這次,其實英國的海軍確實也保持著優勢,如果再這麼打下去,他們的水師被英軍包圍殲滅都有可能。
在這種前提下,英國自然敢提出這些條約,想要逼迫大明的使者、戰船與大明的軍火一並滾出印度。
俞星城其實心裡太明白,印度就像是兩個地球兩端的國家,在楚河漢界附近的中立地區的地盤爭奪。這幾乎決定了大明未來是否能在天下經濟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倒是不著急,看了文森特一眼,合上皮夾子,道:“我以為這是個交換人質的條約,隻提及兩方在什麼時間地點進行交換,以及在交換前進行多久的停戰。”
文森特的圓眼鏡從鼻梁上滑下去,他兩隻眼從眼鏡上方看她,笑了笑:“我們也可以不交換。這是看在你們有停戰意願的情況下,才勉強願意交換的。”
俞星城覺得這麼說就沒勁了,她放下筆:“既然這也不是個嚴肅場合,那我便直說了。那就把迦勒殺掉就好了。也不知道在共濟會與上議院中都頗有影響力的克拉克家族會怎麼想。迦勒是個口風沒那麼嚴的人,不是嗎?否則我也不會知道你們跟橄欖山的那麼多細節。不知道他發現自己會死之後,會不會為了求活命,告訴我們更多事情。”
文森特身邊一位官員,有些著急的回過頭來。
文森特卻不緊不慢的嗤笑:“他知道什麼?”
俞星城笑:“比如斐理伯跟你們交接時,隻要了橄欖山在伯明翰的停泊權,而轟炸德裡是完全免費的,十一月洽談,幾個月之後才敲定了方案,可是你們沒想到爆炸規模遠超過你們想象。你們如今應該要撕毀條約,禁止橄欖山進入你們的領空了吧。”
對麵幾個人交換了眼神,文森特:“是迦勒跟你說的?”
俞星城微笑:“他知道的也不多。隻是我接觸過斐理伯很多次。彆忘了橄欖山曾經停駐在太湖上幾個月,您真以為貴國是跟橄欖山做生意的第一人?”
文森特眯起眼睛:“據我所知,橄欖山並未跟你們大明做過什麼交易。”
俞星城手臂撐在桌子上:“據我所知,你們至今仍然不知道洗火如此爆發蔓延的原因。你們更不知道印度方是如何熄滅洗火的。我可以直說,是我熄滅的。”
文森特一驚:“你是個女巫?!”
俞星城:“小小官員,不值一提。”她詐道:“斐理伯來過大明販售過洗火,自然當時也給我們詳細講解過一番。他是個生意人,生意人總是在不斷地尋找著生意。”提及這些,不過是讓橄欖山和英國之間更有芥蒂。
也讓英國人了解,大明有本事滅了洗火,就說明橄欖山提供的詭異技術,可不是萬能的。
她頓了頓,才說到重點:“不過我要提及的事跟英王有關。迦勒說,如果你們不把他救走,他就會把托利黨與共濟會私底下的屯槍庫房,共濟會對托利黨的支援行動和對輝格黨人的迫害,以及對《穀物法》廢除一事做出的肮臟手段,都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公布給法國或者是其他英文報紙——這些消息對大明來說毫無用處,但聽說,英國境內在大肆抓捕革命者,大罷工更是在每個工廠發酵,不知道倫敦工人協會聽說這些會怎麼樣?”
俞星城直指英國內部目前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圍繞著議會與人民的革命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