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俞星城站在三層的欄杆旁,看著滿身是血的裘百湖等人,將一隻灰白色毛皮的大型血獸,吃力的從底層船艙拖了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統計受傷人數,遠處,熾寰似乎將兩隻白毛怪物引向更遠處纏鬥,那隻跟熾寰第二次交手的“羔羊”已經渾身黑血,傷口遍布,一隻羊角都被生生扯下來,顯然在即將潰敗邊緣。那隻修女般的“麋鹿”似乎動作總有點猶疑,她時不時仰起頭看向皇宮的方向,亦或是環顧四周,不知道在尋找著什麼。
城中的街道之間,偶爾閃亮起白光,那是聖訓者在絞殺血獸。
俞星城能看到,離港口不遠的街道上,成群結隊的聖訓者走過,他們手中的木杖整齊敲擊著地麵,阿拉伯文的白色光紋蔓延過街道,而後陡然化作豎起的光柱,將受傷的百姓與血獸一同洞穿。在他們踏過滿是屍體與黑紅色鮮血的道路後,軍隊裝扮的高帽士兵將木屑、石油等等撒向路麵,似乎打算等到天亮後統一點燃。
俞星城抓著欄杆就這樣緩緩蹲下去,把自己蜷起來,垂下了頭。
肖潼受了很重的傷,她人正在俞星城背後的房間裡。身上獸爪的抓痕一共三道,有一道甚至深可見骨。她與一眾禮部官員被逼到了角落裡,而她到臨昏迷之前,還緊緊握著一把獵.槍,身邊滿是彈殼。
俞星城記得她們在航海路上聊起來過,肖潼十幾歲沒結婚的時候就會用槍,會跟著父母一同去森林裡打狐狸獵麅子,隻是技術一般罷了。後來她跟著沙俄出身的丈夫踏上了商貿航船的路,由於經常會遇到海盜,她還是跟著丈夫多學了學用槍,不過水平也僅限於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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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是喜歡用槍的人,相比於她那個喝了烈酒也能百米之外打中雪狐的沙俄丈夫,她更喜歡安安靜靜的讀書。
或許,肖潼也是想到,自己最起碼還是能用槍的人,所以才會挺身而出,拿槍去保護其他的文官。
俞星城實在沒法想象那個溫柔沉穩的肖姐姐,會在閉塞的船艙走廊就儘頭,直麵體型巨大的血獸,滿身是血的不停填裝,上膛,開槍。
現在她受了這樣的傷,沒有一個醫修敢用靈力治療,大家都知道一旦有靈力注入她體內,她必定會立刻變異成血獸。一直在船艙中低調混日子的鱷姐終於露麵,她帶著滿箱的各種草藥,也不顧彆人的目光,在所有人麵前化出鱷尾,張口咀嚼草藥,然後再扔進杵臼中。
那群醫修呆愣片刻,也顧不上多問,團團圍住了鱷姐,查看她的藥箱。
而就算肖潼在藥物的治療下挺過今晚,但感染血獸病是必然的事,她也不一定能剩下多久的生命……
而戈湛的傷勢更是淒慘,他雖然沒有感染血獸病的危險,但擅長在水中的他,顯然是以一己之力殺死了船上數隻血獸。影蟲發現戈湛的時候,他竟然不是在肖潼身邊,而是在離肖潼最遠的下層西側走廊裡。
顯然……他與血獸搏鬥
,並不隻是出於保護肖潼的心理,而是想要保護大家。
俞星城至今還記得,很早之前在從倭國回來的路上,戈湛說“人類善良又奇妙,我想要變成人,所以才去救人的”。
肖姐姐要是知道戈湛的所作所為,應該也會露出笑容,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自豪的說“他就是會這樣做”的吧。
很多受了輕傷的船員,臉上掛著淚,把連人形都無法維持的戈湛搬到下層船艙的水槽中,給裡頭注滿海水,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而像肖潼這樣受傷的船員、官員不在少數。
他們有的身負重傷,也躺在被暫時征作醫館的議事間裡,生死未知。
有的則是被太多黑血沾染口鼻,或者是手臂脖頸被血獸所傷,雖傷勢不重,但已然被感染。
俞星城無法預估到底有多少人被感染,幸而感染者大部分是凡人,他們並不會變異,最起碼還有幾個月壽命。隻是,小燕王承諾的“要帶所有人回家”,雖然以前會遇到無法避免的意外,而失去個彆的同僚,但像這樣船上大批人感染且命不久矣的情況,是俞星城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到的。--
她一瞬間心裡湧起的隻有歉意。
船上許多人都很信任她和小燕王,可她卻沒做出正確的決策,帶領大家遠離這場災難。俞星城看到小燕王在搭把手幫忙將受傷的船員,抬到二樓的臨時醫館裡去。他都已經有些神情恍惚了,顯然他心裡的後悔絕不比俞星城心中少。
俞星城之前從船員們口中得知,這處港口本來就是歸奧斯曼皇室所有,他們也按照囑咐,本打算在發現有血獸靠近後就拉起踏板,向外海航行。但沒想到血獸早把這艘船當做目標,他們通過貨艙入口襲擊了船隻,而後在船員驚惶的想要拉起踏板後,就看到一群逃過來求助的當地百姓信徒。
船員不敢讓他們上船,但又有些心軟,想要去攔住他們問問船上的大副二副,結果百姓中一個戴著白色頭巾做修女打扮的女子,忽然指甲暴漲,襲擊向身邊其他的百姓,而後一瞬又將藍紫色的魔力推入他們體內——
這群來求助的奧斯曼百姓,就在瞬間變成了血獸,撲向了措手不及的船員……
而那個修女,早不知道消失到何處去了。
顯然,修女應該跟如今白毛怪物中的“麋鹿”就是同一人,這更坐實了這些白毛怪物可以在人與獸的形態間來回切換的猜測。
那也就是說,有人有辦法變成血獸後,再變回來
?
俞星城心裡燃起了一點點希望的細微光芒,她擦了擦臉頰,臉上發澀,似乎有乾了的淚痕,緊繃繃的。她蹲著抬起頭,才發現甲板上、樓梯上,許多人停駐腳步,朝她投來目光。
他們或是關切,或是緊張,有些人想要來安慰她,有些人因為她的失態而感到惶恐不安。
她還不能這樣。
俞星城暗自咬牙,站了起來,微微皺眉,故意做出有些催促的口氣:“都在乾什麼呢。這片海域也
不安全,我已經說了,所有沒受傷與受了輕傷的船員集結,準備燃燒鍋爐,我們離開海峽去馬爾馬拉海。”
大家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所有人又都跑動起來,偶爾有幾個船員跑過去的時候,想要安慰她,喊道:“俞少卿,肖大人不會有事的。她肯定能挺過來的。”
俞星城忍不住回道:“我擔心的又不隻是她一人!我擔心你們所有人!有衝我喊話的功夫,就去把身上的血汙去洗一洗。”
那幾個船員撓頭,其中會活絡氛圍的人笑道:“俞少卿關心我們還凶我們。嘖嘖。”
他們跑走了,小燕王似乎因為自責還在躲著她,裘百湖拿帕子擦著臉上的血汙走了上來,眉頭緊皺神情晦暗,對俞星城張口欲言,俞星城朝他走近一步,他立刻朝後一步躲開。
俞星城:“怎麼了?”
裘百湖舒了口氣:“我身上可能還有血獸的黑血,你彆離我太近。”
俞星城皺起眉頭,打量著他,忽然衝過去一把逮住他的手腕,拽他進了隔間,壓低聲音急道:“你受傷了?!不,你如果被血獸所傷,現在就應該已經變異了——可……”
隔間裡昏暗無燈,裘百湖一愣:“什麼?……沒有,我沒受傷!”
俞星城覺得他說話態度跟平時不太一樣,她急起來:“你以為我傻嗎?明明你黑衣上的血跡都沒擦乾淨,你卻著急的給自己披了一件外衣,是不是要遮擋衣服的破口!你讓我看看!難道說你馬上就要變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