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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大明 馬桶上的小孩 11016 字 6個月前

小燕王在一陣雷聲滾滾之後,輕聲道:“他把他母親給捅死了。你看到了吧,他衣裳上全都是血。”

俞星城:“什麼?!”

小燕王:“他回來,根本不是來跟我……爭的。或許說他也想過爭,但不是為了要揚眉吐氣,不是為了要報複任何人。老三在西方遊學的時候,他母親總是托人寄信遊說他,而他本置之不理,後來側麵才知道皇後身子極差,關節腫大,還有肺病,走路就跟用針紮骨頭似的疼。這時候才動了回來的心……”

俞星城盯著景仁宮殿內,小燕王輕聲道:“要回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其實皇上對老三是有惻隱的,他知道老三不惜背叛皇後也要救柔喆。正是因為有惻隱,所以舅舅才不能讓他回來。但老三實在是太擔心皇後了,而皇後給他的信件中語氣愈發的癲狂和偏執。”

俞星城:“你是說他為了能回到大明,所以讓自己看起來支持了新的政派,並且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太子?甚至是冷酷的太子?他真的不想要權力嗎。”

小燕王:“可能所有人都不會信,但我信的。權力隻給他帶來了痛苦不是嗎?結果他回了大明,皇後卻更加狂喜且偏執,認為自己終於到了要反擊的時刻。但太子其實早就看出,皇帝雖然曾經認真考慮過他的政見,或者考慮讓他繼位,但過了這一兩年又似乎放棄了。老三沒法對他那個還在籌備著要殺皇帝的母親說,說她早就在十幾年前徹底輸了。”

俞星城:“這太不切實際,他以為自己要如何救他母親?”

小燕王緩緩閉上了紅腫的眼睛:“如果是他繼任太子位,他的性格絕不會殺我,不會殺我母親。他會想辦法把一切都張羅的四平八穩。到時候他母親也不必死,可以做著享福的皇太後壽終正寢。”

俞星城:“現在看來,這都是空想。皇帝或許曾經還考慮過用他,但現在皇帝已經決定要和士紳集團你死我活,要進一步緊握皇權。不會有一個四平八穩的人繼位的。”

小燕王歎氣:“是啊。這幾個月,他愈發看清了這個事實。這次天津衛遇襲,南方叛軍抱團的事情,就是把他推向了思路。但是皇上這兩日隻是將他軟禁了。我相信皇上還在猶豫,要如何處理這個太子。你說太子是不是皇上有意放下的鉤子?你說這一切是不是都在皇上的計算之中?到底皇上是早在太子遊學回來之前就設局了?還是到世學學府之前才做出決定的?”

雷聲滾滾過去,俞星城心頭思緒雜亂,她半晌道:“我……我也不知道。”

小燕王:“是啊。我們都不知道。但皇上絕對沒算到,太子回來隻是因為想救母親。老三回朝之後,其實查到了一件事——我隱隱約約知道,但沒有證據的事。”

“跟皇後有關?”

小燕王:“是。皇後這些年一直在被皇上下毒,卻又被靈力吊著一條命,早就是求死不得。是皇上喪妻喪女後對她的折磨。我心裡一直都有數,皇上做這樣的事情理之中,但你想太子查到這件事,該如何想呢。連他母親遭受十幾年的血淋淋的折磨,都跟他當時的優柔寡斷有關。”

“如果是我……”俞星城道:“以我的性子,大概會往死裡拚一把,也要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這樣才可能救皇後。”

小燕王笑了:“我大概也會這麼做。所以我們是我們,他是他。昨日夜裡,我們在景仁宮裡聊。他說他知道那些士紳集團會做什麼,要做什麼,他知道江南的繁榮下是眾生苦。他甚至聽說過溫家子奸|淫了俞菡,知道一點點漢陽府大堰的事情。都是連告密都沒法告密的捕風捉影,也都是折磨他的陰霾。”

“他分毫動彈不得,士紳集團對皇後和他的掌控遠超我們想象。如果他和士紳集團斷絕,將這些事情告密於皇帝,對方就等於自知無法再通過傀儡太子玩這一局了,必然逼急到掀了桌子,提前將一切惡化。就在這種知道一切罪惡起源於他,卻無法做改變的境況下,他說他幾乎每日醒來都想一死了之。”

小燕王漸漸坐直了身體,不再將全部的重量壓在俞星城身上:“雖然要我說,其實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掙紮的餘地,可能是他本事性格也沒有像你那樣不屈。他天性被那群士紳摸準,掐住了命門。關於叛軍的事情,其實京師接到的軍報並不多,大部分的白蓮教聚集地點與叛軍起事地點,都是他被軟禁後向皇上透露的。而他就隻有一個要求——”

“他自殺?”俞星城聲音顫了一下。

小燕王:“對。他打算自殺,甚至修書一封,自省並揭露江南士紳集團,隻為皇上在此事上更有個台階下。而老三請求皇上就不要再給他母親下毒了,將他母親送去承德行宮,安養晚年。皇上答應了。”

“那為何事情又鬨成這樣——”

小燕王苦笑了一下:“皇上答應。皇後不答應。她覺得自己還沒輸,她憤怒的得知自己的兒子將叛軍消息告訴皇帝,她認為太子這是再一次的背叛。”

俞星城:“如果是看不出自己必輸無疑的偏執下,我理解皇後的想法。”

小燕王:“是啊。而皇後在得知太子的妥協後,狂怒之下,決意宮變。哦你彆緊張,說她瘋了,便是瘋了。她的宮變就是這四處冒起來的火。皇上這些年都小心篩選宮中人選,而皇後又早已大勢已去,她哪怕謀劃十幾年,也沒籠絡太多人,真要到起事的時候,配合她的多是在宮中熬了幾十年的可憐宮人,隻想著跟皇後一同毀了這紅牆黃瓦。”

俞星城:“那這放火的計劃,可有死傷?”

小燕王:“確實有。皇後也是早不比當年,她能用的手段少得可憐,不過是放火與下毒。放火倒也算能控製住,可下毒沒料到,聽說內監有三百七十一人中毒,生死還不明。”

已經毫無勝利可能性的皇後,明明可以去頤養天年,卻死不認輸,非要在最後拉上幾百條性命墊背。

所以太子憤怒與絕望之下,殺了皇後?

小燕王:“其實下毒的事情一出,火還沒四處放起來,皇上已經派人趕去景和宮抓住了皇後。犯下這樣的事,皇上也不可能再留皇後的性命了。但太子已經趕到了,我也是那時候到的。我沒見到他怎麼殺皇後的,我隻瞧見他抱著皇後——他母親已經瘦得像皮包骷髏——他就一直在那兒喃喃的說。”

“他說:娘,你一輩子最好勝,你恨死那個男人,一定不想死在他手裡吧。”

“他說: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已經背叛了你太多回,最後一次,讓我動手吧。我知道你膝蓋下雨的時候有多疼,我知道你胃已經傷的連一點油水都難以下咽,我知道你這十幾年來都生不如死。娘,你沒輸給她,你隻是有一個不孝的無用的兒子。既不能給你帶來勝利,也不能給你帶來慰藉……”

小燕王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哽咽:“他說:娘,其實是我強求父皇,讓我們都不和規矩的住在東宮,我就想離你近一點。記沒記得我小時候住在景和宮住了五六年呢,你還跟我在景和宮抓過知了。娘你那時候滿心是大業,是權衡,你在窗前發呆,耳聽八方來報,我抓知了給你看的時候,你沒瞧我。”

皇後聽不見這些話了。

皇後是個隻做對事不做好事的野心家。

而太子是個無法在內心深處分辨對與錯的人。愚蠢的善良,毫無立場的背叛,卻又在權力麵前從未動搖過的愛著皇後,小燕王,柔喆與皇帝。

俞星城想評判太子卻做不到。

小燕王伸手抓住了俞星城的衣袖:“星城。我就在旁邊聽著,一個字沒落下。當年柔喆死的時候,皇上抱著柔喆燒焦的屍體,也這樣喃喃過。什麼權力與政見,什麼殿下與陛下,到頭來不過都是父母和孩子,情與恨!”

“皇後死了……之後呢?”俞星城抓住他手背。

小燕王吸了一下鼻子,吃力笑道:“皇上其實心裡卻是對老三有那麼些愛的。他讓我把老三帶回景仁宮,說讓老三不要再管這些事了,不論是皇後的死,還是現在宮裡的生變,都由皇帝來處理。皇上知道老三心裡還是有我的,他就想讓我們倆時隔多年的真的坐在一起,再多說幾句話也好。”

“柔喆死後,我跟老三一直沒有好好說過話。我沒想過,他跟我說過的最真誠的話,就是他說:我是個錯的人。錯誤是該被修正的。”

“他說:我不配生在這宮廷裡,我不配有這個姓氏。我或許強裝著,也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太子,但我終究知道,我不是能應對未來的那塊料。你像皇上,比他多一些謙遜,卻和他一樣有著大膽的包容。”

“他說:我很小的時候,記得皇上跟李妃很幸福的時候,皇上一直在說,他絕不會為了權力喪失愛彆人的能力,他也不要有一個隻有權衡卻活的不像人的孩子繼任皇位。我們都知道,皇上做到了,他對李氏對社稷都保持了絕對的忠誠和熱愛。”

“我可能做不到全部,但我其實也一直隻有一條底線。我就是不想要傷害我愛的人。我愛我的爹娘,我愛你和柔喆。你說我是不是沒有變的太可悲,我是不是還是有愛彆人的能力的……”

小燕王嘴唇顫抖著,轉眼看向俞星城:“一個太子,最後隻想得到一個肯定。就是他是否做到了愛自己的家人。我點頭說,說他做的比我好。他終於笑了。你懂得,他走回屋裡去找白綾,我就坐在那個台階上,我勸不了,我說不出一句能攔截他赴死的話。從理性從感情,他赴死都是一切最好的結尾。”

“生在這宮裡他沒得選,死的權力我最起碼要幫他捍衛。所以我支開了所有人,我說要跟他單獨聊一會兒,然後就坐著,背對著他,聽他拖動書架,聽他掛上白綾,聽他自己一點點爬上去。我不能回頭。我回頭我怕我會喊出來。”

小燕王從月台邊緣滑落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滿是落葉的水窪裡,抱頭如孩童般嚎啕大哭,他卻又想努力咽下哭聲,半晌斷斷續續哽咽道:“我不該哭,他安慰過我,眾生都有各自的苦,他那點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他最後幾個字要咬破嘴唇般複述,俞星城大概懂得,他憋了太久,該給他一點空間。

她從月台上起身,走遠了幾步,緩緩走向了景仁宮正殿。

小燕王不加節製的大哭聲從身後傳來,俞星城腳步沒停,她跨過門檻,走進了亂糟糟的景仁宮。白綾掉在地上,書架倒了好幾個。而讓太子踏腳的那一座書架上不少東西都掉在了他的太子龍椅上。

俞星城環視著這間宮殿,她穿過太子龍椅旁,忽的瞧見一個瓷瓶的大塊碎片,正好落在了緞麵坐墊的中央。那塊瓷片很大很完整,在滿地碎渣中略顯突兀。

是青花圖案的一部分,俞星城湊上前去看。

是三個孩童戲蛐蛐的圖樣,寥寥幾筆勾勒,孩童麵上儘是天真玩樂。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完全不算是正麵形象,他是權力鬥爭裡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和背叛者,隻是他眼裡也從來都沒有權力罷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如果不是皇上跟皇後鬨到這種地步,皇上應該還是會挺喜歡這個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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