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有人說,俞星城像是一尊靜佛。
但大部分不了解她的人,隻看到她從家中決裂又飛速晉升的履曆,看到她諸多驚險大膽的決定,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她的穩和靜。
此刻,寧波海岸遠處,寶船停靠著。這艘船上的士兵早在一個半時辰以前,劃船從甬江接近寧波,並在預定的四處江灘地點登陸上岸。
甲板上昏暗一片,有人擺了一張小桌,兩把圈椅。俞星城坐在一把圈椅中,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喝著熱茶,但坐在另一張圈椅上的溫驍卻略顯不安。
俞星城旁邊擺了一盤的罄,每一個都陸陸續續發出不同地方傳來的聲音,或是呼喊驚叫,或是齊聲號令,或是連綿槍聲。
溫驍道:“當時戚雨信要給你三千槍手,你怎麼隻要了八百個?或許□□手更多一些,咱們更能占上風吧。”
俞星城等到那幾個傳聲筒一般的罄都稍稍安靜了一些,才開口道:“我問過,寧波府庫存的槍支,都是奧斯曼1777式燧發槍,或者是咱們改製的崇奉三年滑膛槍。你也接觸過,應該是知道的,那槍打一發就要重新從槍口裝填壓實,每一次都是一個槍手跟一兩個裝填,或者交替開槍。”
溫驍:“是。但槍手不都是要這樣換排或者換槍嗎?”
俞星城:“當今皇上還是極為重視技術,這些年跟奧斯曼學來的買來的或者說是咱們自個兒的工程學府開發的,有不少都圍繞著槍械。戚雨信手下有一支人數不多的槍兵隊,就會用這種問世不過三年多的後膛槍。填裝速度很快,平均一分鐘的開槍速度可以比之前快一倍多,甚至還能邊跑邊填裝——懂吧。”
溫驍懂了:“你覺得他們能比這群叛軍,還會在街巷中作戰。隻是八百個人確實少了些。”
俞星城托腮:“我覺得夠了。隻要初次碰麵的時候,能把陳霸昉這群自以為是玩槍高手的民間流兵給打懵了就行。再說,之前也早讓裘百湖協助,就是為了找到寧波府內的高點,協助射擊。但我猜,陳霸昉不是完全不懂打仗,那些高處,他也早會讓自己手下的士兵占領。所以裘百湖和北廠仙官們,就是去幫助他們拿下這些高處。”
溫驍:“可剩下的進入寧波城的,全是刀手步兵。”
俞星城:“不會落下風的。寧波城的地圖咱們也見過,巷道複雜狹窄,少有十字路口,在這裡槍戰,他們命中率不會太高的。用短刀□□去肉搏,反而勝率更高,因為陳霸昉手下的□□手或士兵,大多數應該都不會穿甲衣。”
旁邊幾個軍中的官員,聽得倒是連連點頭。不過他們之前也旁聽過戚雨信和俞星城的對話,那時候就對此女思考方向之廣,看問題之深切,有了不少的認識。
溫驍想了想:“你覺得殺了他們多少人以後,他們會逃竄入尋常百姓家。”
俞星城:“不確定。但我猜會在天亮的時刻。交手幾次,發現我們的優勢,他們可能就會決定要來陰的了。啊,希望彆下雨,下的我都覺得自己要長青苔了。”
溫驍:“聽說應天府以北在下雨,短時間應該到不了這兒來。”
俞星城看著小桌上那一盤尺寸微縮的塤,他們的另一端都是連著寧波府內的被仙官安置的“接收器”,已收聽到寧波城內的種種聲音。這些塤被放在寧波府內各個地方,能夠維持的時間也不過六到八個時辰,但也算是不太常見的靈根了。
俞星城在這邊靜坐著,天邊亮起了魚肚白,或許過不多久,就會照亮寧波府的佛塔尖,而槍聲逐漸的少了,奔走的聲音多了起來,有些竊竊私語,也有一些短兵相接的痛呼吼叫,但漸漸也安靜下去。
忽然其中一個塤傳來了裘百湖的聲音:“基本跟你預想一致,我們在廣場附近就乾掉了他們三百多號人,之後八百槍手占據好位置之後,幾乎每個人都乾掉了兩三個。陳霸昉感覺到不對勁了,很快就讓許多叛軍遁入百姓家門,但似乎陳霸昉來了寧波之後,也不是一呼百應的有民心,似乎有不少百姓都拒絕給叛軍開門了。”
俞星城這邊的聲音,裘百湖那邊聽不見,她也沒法給回話,隻是抬頭對溫驍一笑:“其實不是他們不得民心。是百姓都知道這群叛軍一旦輸了,朝廷很有可能清算,如果皇帝對宗室被屠殺的事情十分憤怒,那麼大肆抓捕叛軍的時候,窩藏叛軍的百姓說不定也會受牽連。”
“看來陳霸昉是逃不了了。”溫驍總算笑了:“儘快抓捕陳霸昉,處以極刑,這才能阻止剩餘的叛軍頭目會模仿他這樣屠戮富商,攻打大城。”
俞星城:“是。等抓到他再說。他很有可能會繼續在寧波蟄伏隱藏,等士兵接手城市後,必然要嚴查各個城門出入。收繳全部槍支。不確定陳霸昉和他手下,還會不會有一些靈根,讓他們能夠逃出去。希望能這一次就把他逮住吧。”
桌子上那一盤塤的傳出的聲音,忽然開始斷斷續續的,俞星城立刻皺起眉來。
甚至有幾個塤不再傳聲,僅剩的幾個也像是收不到電波的收音機一樣,滋滋啦啦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