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寰留在了應天府附近。
隨著靈力的重歸與衰退,許多妖幾百年的道行都變得不值一提,再加上新妖皇傲雲靈核被吞,老妖皇熾寰嫁人當了望妻石,妖類覺得頂尖老大也就混成這樣,心裡都明白,作妖這行業算是完了。
再加上小燕王在朝中主持大局,他認為修真者紛紛靈力不足後,很容易被妖類襲擊,再加上妖類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跟他們互利雙贏才是最好的。於是小燕王一直在積極推進妖館,推進妖類入世。
要不說人類才是最混蛋的。
小燕王搞出一套跟人類官階似的較為簡單的等級體係在妖館係統內,並且積極讓低階的妖類成為人類社會的“打工仔”,來獲取一些“地位”,簡直就是不花一分錢搞出高級玩法。利用了妖類內部本來就存在的競爭,使它們在人世間設定的等級體係內爭鬥,也使得它們大部分攻擊性對內相互損耗,而不會去隨意傷害人類。
一小批本來就隱於市的妖類,率先理解了這套玩法,積極進入軍中,統帥培育低級的無法化形的妖群為軍隊所用;或者是進入仙衙及欽天監,成為暴力執法機關的一份子。但大多數還是進入各地妖館,當一個當地衙門的萬事屋,但由於某些妖館的領導者,腦子不太好使,使得當地衙門出點控製不住的破事兒,經常讓妖館背鍋。
反正妖與人進入了充滿痛苦與希望的磨合期,人與妖之間的惡**件比以往多了十倍不止,但在人世間做事的妖也多了不知多少倍。雖然許多愚昧的人十分抗拒妖類,認為妖必然會強搶民女、奸|**搞,但實際上絕大多數妖都對人興趣不大,對那事兒興趣更不算大,最過激也頂多看見兩個同族妖類發情期到了,直接化做原型你追我趕打現場炮。
熾寰竟然做了這場大融合裡最重要的調解人。
畢竟他跟著俞星城這兩年,認識了不少大人物小角色,手下也有一群浸淫人世間的妖類朋友。
許多俞星城的熟人們,也都知道熾寰曾經幫過凡人多少忙,對他多了幾分敬重。俞星城消失之後,熾寰竟然也多了幾分穩重,或者說他本來這妖皇的位置也不是白來的,隻是俞星城不在了,他少了可以撒嬌胡鬨的對象,少了給他兜底心安的人,他也不得不回到獨自一人時的狀態,儘量繼承著俞星城的意誌,讓事情都能像她想看到的方向發展。
熾寰除了偶爾出去辦事的時候,便在大報恩寺琉璃塔上搭了個小窩,他化作小蛇的時候反正也沒多大,僧人們聽說有庇護應天府的妖神駐留,也不上去打擾,甚至還會滅了最上層的靈燈,彆打擾了他的安眠。
熾寰叼了許多東西來放在小窩這邊。
俞星城大部分的物什都還留在京師的那個家裡,這裡也隻有一些筆墨衣物懷表簪子。大部分的東西,他都給打包了,讓楊椿樓拿回京師去了。隻有一些筆墨書信,以及幾根簪子留下來了。
他發現,沒了俞星城的閒暇,有點不太能稱之為閒暇了。
因為太無聊了。
他便會練練字,翻翻看俞星城平日會看些什麼書,雖然常常沒翻幾下就書砸在臉上睡過去了。
他有時候也會在塔頂的可以俯瞰應天府的夾層裡,盤著腿對著鏡子,拿自己平日披散的長發,練梳頭的技藝。常常給自己編了一頭小辮,插著俞星城的簪子,就這麼跑出去找彆的妖辦事了。
相較於許多人對俞星城惴惴的擔憂,甚至有些悲觀的認為,她其實就是死了。
熾寰則顯得非常平靜。除了給自己挪了個窩,讓自己在某種意義上能離她更近,他就沒太多的反應,好像是之前也沒少等過,再等等也不打緊。也不是說守著寸步不離,偶爾去跟其他妖類吃吃喝喝,或者是去遙遠的地方辦事。
但留在應天府的裘百湖,跟熾寰還是會偶爾打照麵,或是聚一聚,他瞧出來幾分熾寰的端倪。
熾寰對裘百湖的詢問沒什麼好氣:“老子心態好著呢。”
裘百湖整了點鹽水花生米,幾條黃花魚,喝著小酒,坐在矮飯桌前看著偶爾動筷的熾寰:“我沒覺得你心態有多好。”
熾寰轉過臉來,終於道:“我發現我雖然篤定的知道她會回來,但就是有時候忍不住生氣,忍不住多想。甚至忍不住有點恨她。三年也不多,斤斤計較也不是老子的脾氣,可是到了她的事兒,我心態就沒法太平靜。”
熾寰性格直接,他不會隱藏內心的想法,直截了當:“很多時候,我早上醒來覺得老子真的好可憐,她為什麼這樣對老子!到了晚上,不知道忽然想到什麼以前的事兒了,又覺得,啊……她也特彆不容易,她也是心裡有我的。”
裘百湖噎住了。
他雖然覺得俞星城眼見著是想跟這條大黑蛟過日子,他想反對卻也沒立場,更找不出來更合適的。現在這是硬著頭皮,想著俞星城不在,他也偶爾——就那麼偶爾的關懷熾寰一次。
但沒想到這一關懷,自己成了閨蜜了。
熾寰開始喋喋不休自己心裡的徜徉與愛情了。
裘百湖這半個嶽父,半個“閨蜜”,被這一臉狗糧糊的,真是連嘴裡的花生米都不香了。
熾寰其實這些所謂的恨啊,不平衡啊,歸根結底還是他實在是把俞星城放的位置太重。裘百湖聽來,雖然為俞星城高興,但這頓飯變成了——拱自家白菜的豬剖析心路曆程,他內心還是有點微妙的。
裘百湖想了半天,還是把酒杯塞在熾寰手裡:“喝點就不多想了。”
這酒杯一遞,是完蛋草了。
熾寰喝了酒,那簡直是東北菜市場的李白,表演驢打滾的成龍,開始在裘百湖這不大的院子裡一邊大嗓門高喊情詩,一邊蹬腿打滾哀嚎。一會兒酒勁上來了,乾脆化成原型,當個貼地黑旋風,氣得裘百湖趕緊把寶貝花盆搬進屋裡去,省的讓他尾巴亂甩又給打碎了。
熾寰折騰到後半夜,開始上房頂了。
裘百湖躺在床上,聽著熾寰在屋頂上哭號,尾巴亂拍瓦片,氣得快把被子咬碎了,又想著自己現在打不過他,隻能忍忍。
他隻恨不得俞星城快點回來,他必然要告上一狀,讓俞星城教訓教訓熾寰。
隻是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被氣的要死,還不如好吃好喝多活幾年,萬一等他九十歲俞星城才能回來呢。
一夜沒睡好,裘百湖第二天醒來,看見院子裡一片狼藉,一條人衣衫不整的躺在他家屋頂上酣睡,他真想拿掃帚把熾寰給打下來,但想到還是要帶畫眉遛園子的,便拿著吊杆把鳥籠摘下來,狠狠關上門出門去了。
一出門就瞧見那大孩子騎著自行車送報紙,還送來了楊椿樓的信。
裘百湖又回屋去看信,楊椿樓寫信跟她做事兒一樣利索,隻說了說她的近況,問了問他的情況。隻是最後提了一句,說鈴眉似乎在去開封辦事時,跟當地一位縣衙官員看對了眼呢。聽說那位縣衙官員年級大一些,曾經當過兵,後來做了縣官,是做事踏實不苟言笑的類型。
他感慨,這幾個女孩子都不是著急嫁人的性子,竟然也都或早或晚的遇上了對的人。
裘百湖正想著乾脆寫一封回信,就聽見外頭有百姓的驚呼。
他走出門去,踩在門檻上張望,一抬頭,就瞧見了應天府的潔白柔軟的厚厚雲層,在靠近城中的位置上,破出一個完美且完整的圓形,而從那圓形的巨大雲洞中,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緩緩的墜落,且越落越快——
自打三年前雷暴消失後,大明很少再見到什麼異常天象,這會兒又是在應天府,又是有個人影從天而降,裘百湖怎麼能不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