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有多艱難,現在就有多驚喜,那一刻墨雍是真正將劉氏當做自己今後要維護、努力的目標之一。
都說年老總愛回憶當年的事,墨雍是承認這一點的,早已人生垂暮的他眼前總會出現當年的一幕幕,蓋頭下那個女子一點也不溫婉、反而帶著濃濃占有欲的眼神;為了給自己生育子嗣而蒼白虛弱的臉;看著女兒們濃濃慈愛與寵溺的撫摸以及眼前這個滿頭灰白的頭發、無法掩飾的眼角細紋、皮膚鬆弛、帶著灰敗氣息的人。
“我要走了”床上的人艱難的說著,說完她就長長的粗喘一口氣,眼神帶著暗淡與不甘,“真不想走”。我怎麼能夠忍受自己一個人孤單的離開這個世界呢,我怎麼能接受我日漸虛弱、生機儘失,而你卻依然硬朗、健康的站在我的床前,老天為什麼要讓我僅擁有這麼短的壽元,為什麼你不和我一起走。
“那就不走了,我們還沒有走遍嘉興的山山水水,還沒有品嘗完世間的珍饈佳肴,更沒有經曆完全人間的酸甜苦辣”墨雍一字一句緩緩地說道,“與天奮鬥,其樂無窮!所以我不準,不準你離開!你覺得我何時信過命?”
“嗬”劉瑾瑜跟著笑了一聲,我又何時信過呢,但我終究鬥不過命,死亡時時刻刻將我束縛在網中,如今也不過困獸掙紮罷了,“你總是這麼鎮定,當年我最喜歡你的鎮定,現在我卻最恨它”
當年我爹當眾點了你是我的夫君,你永遠不知道我為了那一天做了多少努力,那一年湖畔的那個少年,一襲藍色衣衫,淡然寧靜的仿佛天地間僅剩一人,那人緩緩散開的淺笑,如同天空一般高遠,流水一般潺潺,就那麼的入了人的眼,深深的紮進心中。
即使明白這個人為的不過是劉家的權勢,不過是他心中勃勃的野心,不過是任何無關風月的原因,她依然無法阻止那一刻的心動,一見墨雍誤終身,從此隻能沉淪。
所以她說服了父親嫁給了他,而不是招贅;她費儘心機的為了墨氏謀權利;她不畏生死的隻希望為他留下一脈。
可終究一切都到結束的時候,可她依然不甘心,她半生榮華,如果不是遇見他,也許她還是那個心高氣傲的劉家大小姐,出入侍從,萬眾矚目。
但她心中卻明白,她從不後悔,每一刻她都在慶幸當年那一眼她就認定了他,為了他,她從十指不沾陽春水到藥膳、小吃、家常菜樣樣精通;為了他,她學會了手帕、荷包甚至縫衣做鞋;為了他,她不顧父親的阻攔忍受十月懷胎的艱難為他生下十個女兒。
“我隻問你一句,你對我是否完全是因為我父親”年輕的時候劉瑾瑜是不介意的,如果權勢能夠讓自己更容易和心動的那個人長相廝守,又有什麼不可以呢?除了她,又有誰能夠給予這個雄心壯誌的男人足夠的支持?誰又能如同她一樣為這個男人數十年如一日的心動、愛慕與癡狂。
但什麼時候變了呢?也許是他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曾起波瀾的眼神,也許是他麵對自己越來越少表情的麵容,也許是他在她為了生下子嗣苦尋名醫、整日努力的時候那一句算了吧,也或許是他從不曾開口對她說過愛,從不曾對她笑得如同她一樣的幸福,從不曾用對女兒的那種完全專注的眼神看她。
她開始變得嫉妒,變得不滿足,變得痛苦,憑什麼她付出了那麼多,這個人卻依然雲淡風輕,憑什麼這個人在她麵前永遠這般仿佛帶著麵具一般的完美,憑什麼這個人不能像她一樣,對她深愛呢?憑什麼,墨雍你到底愛不愛我?
“你愛我嗎”劉瑾瑜知道自己是真的熬不過去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終於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害怕不好的答案,她執著了半輩子希望得到的答案,原來提出來並不困難,這一刻她充滿了釋然與輕鬆,墨雍,你愛我嗎?如果愛,我心滿意足,如果不愛,此生再不見。
墨雍緊緊握住劉瑾瑜的手,強忍住的眼淚終於掉落下來,這一刻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固執,為什麼不對她說呢?明明他是愛她的,怎麼會不愛她呢?
年少的他不明白,那年的初見,那個高昂著頭的小姑娘早已深深的記入了他的腦海,從一開始的感激到喜歡再到深愛,也不過三年。
如果他不愛她,他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答應她的父親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姓劉;如果他不愛她,他又怎麼可能任憑新婚時不懂相處的她處處刺激他的自尊;如果他不愛她,他又怎麼會為了她的生日早早準備、全國搜尋她最愛的奇玉,私下埋頭苦練隻為了給她親手雕刻玉簪;如果他不愛她,他怎麼會覺得她的嫉妒可愛、她的張牙舞爪可愛、她的強硬威脅可愛、她濃濃的獨占欲可愛;如果他不愛她,又怎麼可能在她為了給自己生育一個兒子而不斷消耗身體、透支生機的時候說出那一句算了吧;如果他不愛她,又怎麼可能在她生育了十個女兒再無法生育的時候依然隻有她一人,從無二心;如果他不愛她,又怎麼會冒著滿門抄斬的風險威逼他的父親不要謀逆,甚至將全心信任他的嘉興帝出賣,完全告訴她父親嘉興帝的計劃,以至於他的父親當機立斷告老還鄉,劉氏一門依然權傾朝野;如果他不愛她,又怎麼可能在這一刻想要跟著她上窮碧落下黃泉。
“我愛,瑾瑜,瑾瑜”墨雍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劉瑾瑜,為什麼你根本不給我回答的機會,為什麼你根本不想要我的答案,你笑的那麼釋然而美好,是因為在生命的這一刻,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瑾瑜,瑾瑜,握瑾懷瑜”低垂的夜幕中年老的男人低低的說道,他整個人隱藏在黑暗中,身上的哀傷濃鬱的如同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