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蘇暖含笑坐在戚楠對麵，也不著急，手指敲著桌子打發時間，一邊等戚楠的答複。
徐懷胤也是坐在那裡眼巴巴看著戚楠。
戚楠苦笑著看了眼徐懷胤，緩緩出聲：“懷胤，是戚叔連累了你們家，是我對不起你父親，對不起你們。”
徐懷胤的眼睛紅了，抿唇沉沉出聲：“戚叔，田勇惦記我徐家家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便是不打著你的幌子，也總有罪名等著我們……你，不要把罪往自己身上攬，最該死的是田勇！”
戚楠苦笑著搖頭：“懷胤，如果是戚叔自己一個人，不用你說，我就是豁出去這條爛命，也要替你父親報仇，救你母親姊妹出來……可是，這山上兩千六百一十二條命，他們……戚叔做不到帶著他們去送死。”
戚楠的麵色絕望又痛苦，不知道是在給徐懷胤說還是在自言自語：“當初，是我親自把他們召集入伍，我承諾他們，在戰場上流血，等待他們的是改變他們以前的命運，是大好前途，可是……
懷胤，一萬少年，跟你差不多的年紀，跟著我走上戰場，回來就剩六千。”
戚楠的聲音嘶啞：“……他們沒想到，我也沒想到，等待的不是流血後應得的榮譽，而是一紙詔書，所有，死去的活著的，都成了叛賊，還要被自己國家的軍隊圍剿！”
戚楠搓了搓臉：“還記得我帶去過你家的杜風兒嗎？”
徐懷胤點點頭，他記得那個娃娃臉少年，總是笑嘻嘻的有對小虎牙，雖然戚楠老罵他笨，卻是真的喜歡那個少年。
“他的腿被砍斷了，是我從死人堆裡把他扒出來的……”戚楠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死的時候，我們正在被朝廷軍隊圍剿，杜風兒抓著我的手問我將軍，咱們剛打完仗，怎麼就成叛賊了，咱們是叛賊嗎？”
戚楠深吸了口氣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隻能眼睜睜按著他咽氣……死不瞑目！
那時起我就想通了，我戚楠沒本事，沒能帶著他們建功立業，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剩下這些人，給他們一條活路……”
戚楠似哭似笑看著徐懷胤：“懷胤啊，你就當你以前那個戚叔已經死了，現在在你麵前的，就是個孬種，我對不起你一家，來世當牛做馬贖罪！”
徐懷胤隻是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暖在旁邊聽著，神情緊繃。
半晌，她緩緩抬頭看著戚楠：“所以，你沒有回答他嗎？”
戚楠抬頭看著她，神情怔忪。
蘇暖說道：“那個杜風兒的話，他問你，你們是叛賊嗎，你怎麼回答的？”
戚楠騰得就站起來了，他眼睛赤紅咬牙切齒：“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我們當然不是！我們為大唐流血犧牲，我們絕不是叛賊！”
蘇暖看著他，緩緩說道：“那，這些流血犧牲過的大唐將士們，憑什麼就要在山上躲一輩子？”
她看著戚楠，沉聲問道：“還有那些死去的將士們，他們憑什麼要背著叛賊的罪名遺恨九泉？”
戚楠砰得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桌子，回頭看著她的神情幾乎扭曲：“我能怎麼做？我還能怎麼做？我隻能保住他們的命，我隻能……”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有氣無力癱坐到地上，苦笑著提了提嘴角：“有時候我在想，大唐已經爛到骨頭裡了……長寧軍已經沒了，大唐也爛到骨頭裡了，我們……就當是為大唐陪葬了吧……”
話音未落，咣當一聲，戚楠就看到一樣東西滾落到他腳邊。
他怔怔撿起來，下一瞬，驀然睜大眼，全身僵硬，不敢置信抬頭。
蘇暖靜靜看著他：“長寧虎符在，燕小侯爺也在，戚將軍……長寧軍還在不在，就看你了！”
戚楠的雙手劇烈顫抖起來，滿眼赤紅不敢置信，他捧著虎符站起來，死死看了半晌，似乎要把那虎符看穿。
末了，他才是怔怔抬頭：“真的？”
徐懷胤蹭的站起來，從衣服裡掏出一封信急忙說道：“真的真的，戚叔，我見過小侯爺了，他傷的很重，可是公主把他治好了，他正在恢複，以後還可以騎馬帶兵打仗的……”
那信封上是一行字：戚將軍親啟！
蘇暖挑眉：“戚將軍應該認得小侯爺的字跡吧？”
戚楠捏著信封的手抖得幾乎不受控製，下一瞬，他驀然抬頭看著蘇暖：“你……”
他僵了片刻，才是繼續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怎麼救的燕侯爺，怎麼救的徐懷胤，還有，她分明就是知道黑風寨上是他戚楠，也明顯是衝著他戚楠來的，她怎麼像是什麼都知道！
蘇暖有些小小的意外，這個大老粗還有心思想這些，可她沒法解釋，隻能故作高深。
“這些戚將軍不需要知道，您隻需要告訴我，你是打算繼續帶著那些將士們躲在山上，等待著隨時可能來的圍剿，還是願意跟我一起……重建長寧軍，為這些將士們拿回應得的榮譽，為那些死去的人正名？”
戚楠整個人都劇烈顫抖著，他的表情說不清楚是想哭還是想笑！
就在這時，外邊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緊接著戚楠的副將裴準就衝了進來，神情凝重。
“將軍，田勇帶軍圍山了！”
田勇，終於忍不住了！
戚楠猛地驚醒過來，抬頭看著蘇暖，沉沉咬牙：“若是今日能化險為夷，無論還剩多少人，戚楠絕不再繼續龜縮……誓死追隨公主殿下！”
蘇暖笑了笑：“不用追隨我，你繼續追隨你們的小侯爺，重振長寧軍就好……”
頓了頓，她繼續道：“我可以向你保證，那些死去的人，會得到他們應得的東西！”
戚楠死死握住手裡的虎符……
黑風寨中的火把越來越多的亮起來，整片山似乎都被點亮了。
蘇暖讓寒鴉把徐懷胤送回去，自己跟著戚楠朝外走去，走到黑風寨那石碑處，看下去，就看到下麵密密麻麻的火把……是西陵守將田勇帶的西陵軍。
田勇站在那裡抬頭，看到戚楠，便是笑了笑，隨即揚聲開口。
“戚大當家的，這麼久了，咱們當鄰居當得不錯，大家都相安無事……田某人今夜來，也不是要和戚大當家的為難，隻要大當家的把宇文墨交出來，田某人即刻離開，絕不冒犯黑風寨一花一木！”
田勇說話間，宇文墨也走了過來，蘇暖看到他，便是故意笑著：“宇文公子，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