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君臣行(1 / 2)

堂下謀士皆是察言觀色之輩,哪裡看不出袁紹的憂慮。

“主公何所憂?”

袁紹沉吟片刻,“諸公認為,這長公主,是病急亂投醫,還是另有所圖?”

他與劉意皆在冀州,對長安一知半解,董卓雖亡,涼洲兵馬尚在,凶險未知。

劉意要是迎回天子,他與公孫瓚怕是要退兵自保。

這天下雖然亂了,天子的名義還在。他若是攻打天子,莫說劉意動手,他州刺史也會群起而攻之。

反應最快的是荀諶,他本欲開口闊論,對上袁紹的目光時又閉口不言,坐那跟個木頭人一樣。

既然袁紹不信任他,他又何苦留在袁紹身邊。倒不如尋個機會,抽身離去。

天下英雄儘出,袁紹不一定是射鹿之輩。

荀諶不言,自有人爭相獻計,許攸喜道,“主公,天賜良機啊。長公主離開冀州,冀州群龍無首,隻待主公入座。回頭鄴城官員還不是掃榻以待,求主公為主。”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大夥也是這麼覺得。劉意如果離開冀州,必定要帶走一部分兵馬。屆時本來就不多的冀州兵,對上袁紹更是無力反抗。

倒是有膽小者戰戰兢兢,“屬下聽聞長公主如有神助,可使地龍翻身。莫非長公主真的天命之子,這……”

這個傳聞也是沒頭沒尾,是鄴城的探子連同徐庶勸說黑山軍一起捎過來的。

劉意派人遊說流寇正常,冀州兵馬不多,拉攏第三方大家覺得沒毛病。至於這個神助……

自先秦起,便有讖緯一說,董仲舒後,神學泛濫,尤其是天人感應一說,幾乎每個大人物出世都染了異象。其後帝王施政,若天文地理有異象,那就是罪已詔。

後來寫多了皇帝覺得不行,不能我罵我自己。但是不罵下麵的人又不好交代。於是怎麼辦?

把丞相開了,把禦史大夫貶了,把太尉殺了。

袁紹又不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麵。這類異象在袁紹看來就是花架子,政治手段的一種,還是最下等的,花裡胡哨,騙鬼可以,騙人不行。

劉意的地龍翻身袁紹不覺得有多可怕,他更覺得好笑。

白手起家,步步為營,好不容易拿下冀州,端著

長公主的架子不肯放,拒了他之後搞起什麼神學。

“不過蠱民之說,自我蒙蔽罷了。區區流言就想打倒我軍,豈不是笑話。”

天意要是有用,這天下也不會分崩離析了。

聊了半天也不見荀諶開口,袁紹心有不悅,故意發問,“文若也是大才,不知對鄴城有什麼看法?”

荀諶回道,“兵家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長公主非目光短淺之輩,若她知與將軍交戰必輸,那麼先前將軍示好,長公主就會答應下來。今日她拒將軍在先,又約戰在後,想必有致勝之策,還請將軍小心。”

袁紹聽後不以為然,“依文若所言,長公主的致勝之策,就是這地龍翻身了?”

堂下一乾武將笑起來,無人把此話當真。

逢紀趁機道,“既然長公主已露敗相,何不趁勝追擊。一鼓作氣拿下冀州,再派人勸說長公主,如此一來贏得美名,一舉兩得。”

這個勸說是讓劉意回內宅當吉祥物,做個政治棋子,不聽話找個人嫁了。

此話正中袁紹下懷。不過這裡有個麻煩,人算不如天算,他沒料到劉意出了昏招。這種程度的劉意,莫說公孫瓚,他也能應付。如此一來幽州的公孫瓚反而是個麻煩。

“我若提前拿下長公主,公孫瓚那……”

袁紹拋了個開頭,底下自有人接話。大家明白袁紹是怕公孫瓚過來搶地盤。搞到最後人財兩空,自己還得從冀州滾蛋。

不過戰沒打就說分家,惹惱了公孫瓚也沒好處。

逢紀勸道,“主公不妨按原計劃行,勸說公孫卿立劉虞為帝。如今劉虞淪為階下囚,新帝一事輕而易舉,趁公孫瓚忙於立帝之時拿下冀州。待公孫瓚問起,便說是為前驅,替公孫瓚掃清障礙。”

逢紀再道,“公孫瓚立身根本在幽州,冀州不過錦上添花。主公何不借道公孫瓚,讓其兵馬討伐兗州北海。如此一來公孫瓚不曾白來一趟,主公也能保下冀州。”

這話前半段聽起來像某位高祖騙傻大個的故事,後半段是假道伐虢。二者共同點是都沒好下場。袁紹不想做第三個。

“昔日項王自刎烏江,虢國被晉國所吞。今日我若是故技重施,豈不是重蹈覆轍。”

逢紀不這樣認

為,“項羽和高祖爭天下,二者隻能留一人。虞虢唇齒相依,因而虞國一亡,虢國不能存。主公和公孫瓚是盟友,公孫瓚還需借主公之手控製冀州。退一萬步講,即便發兵,公孫瓚遠道而來,人乏馬困,無論是否拿下兗州北海,也是強弩之末。主公手握大軍,又得冀州重資,對上公孫瓚綽綽有餘。”

袁紹思量半晌,命人取來筆研,書信一份,寄去幽州。

大事定下,眾人三三兩兩散去,逢紀又被袁紹拉去談心。旁人猜測逢紀又不知道要和袁紹說什麼。荀諶獨自離去,他人不敢上前攀談。明眼人都能看出,袁紹不喜歡荀諶。

有官員私下裡嘀咕,說袁紹乾嘛不乾脆殺了荀諶,來個一了百了。

殺倒是不會殺,袁紹惜名,荀諶又是荀氏大族,殺了袁紹名聲受損。平時還好,今日袁紹和劉意決裂,荀諶心下不安。他與劉意有交情,倘若袁紹兵敗,豈不會記恨於他。

劉意年輕,膽子又大,不像時日無多的老者,會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學上。若他是劉意,不接受袁紹結盟,執意兵戎相見。那麼底氣來自哪裡?

盧植已死,冀州兵馬也不多。劉意還能和袁紹打,不外乎兩點。她在袁紹這邊有人,或者已經尋到幫手,隱忍不發。

幫手還好,要是袁紹這邊出了內奸。荀諶臉色凝重,他便是首當其衝。

外人都說袁紹禮賢下士,沒有架子。荀諶在袁紹麾下待了有一段時間,早已摸清袁紹性情。此戰袁紹勝,他依然不受重用。要是敗了……

荀諶咬牙,回屋提筆寫信,寫完後找來家仆,推心置腹道,“袁紹和長公主相爭,我荀家夾在其中,他人隻覺我等首尾兩端。今日我在堂上讚譽長公主,若是袁紹敗了他定會記恨於我。他日還會有性命之憂,你帶上這封書信速去鄴城,去求見長公主,或許能保我一命。”

家仆聽後不敢怠慢,更換衣容連夜奔走,一路風塵仆仆趕往鄴城。數日後抵達鄴城,眼下正值春日,城外綠柳抽絲,雖有戰事逼近,行人不見慌張,更無舉家搬遷之狀。

家仆一身落拓,被當成難民,剛到城門口就被人攔下,領著往另一處地去。家仆急了,掙紮著往

外去,“我非流民,我有要事求見長公主。”

他不鬨還好,一鬨人就來了。一個追,一個跑。一波人在城裡你追我躲,人仰馬翻,眼看要被追上,家仆往長街跑去,儘頭馬車忽現,迎麵撞了個正著,跌倒在地。

車夫驚慌失措,馬匹受驚,好一會才安撫下來,官吏將家仆拿下,上前賠禮道歉,“驚擾彆駕,多有不是。”

車馬上正是荀彧,眼下他正欲前往城外尋劉意。因是在城中,故而讓其慢行,饒是如此,雙方還是遭了罪,荀彧無視馬兒,下車詢問官吏,“人可否無礙?”

官吏還未答話,身後家仆喊起來,“五郎,求五郎救救四兄。”

……

荀彧有四個兄長,大兄二兄早夭,不做多說。三兄荀衍,尚不在冀州,四兄荀諶,先他一步到冀州,投奔袁紹。若無意外,荀彧到冀州後也會在袁紹手下做事。

“四郎說他於鄴城時,長公主有招攬之意,今日命奴婢來,想問此話可還算數。”

荀彧自然聽說了這事,還是劉惠連比帶劃當笑話講給荀彧的。

說荀諶被抓,抵死不從。後來被長公主折服,嘴上不肯,身體上卻很誠實。還幫劉意出使幽州,使公孫瓚遠赴冀州,終從韓馥手中騙來州牧之位。

當時荀諶不忘袁紹,事成之後離去。算上一件美談,不曾今日落得冷遇。

荀彧接過家仆的求救信,勸慰道,“還請安心歇息,稍後我尋醫工來,替你查傷。之後交於我便是。”

因為要和袁紹交戰,劉意這幾天都在營寨,入夜後才歸。趁著睡前這段時間練她的狗爬字,胡昭非常體貼,生怕劉意臨摹一個帖子膩,隔三差五就送來新貨。今天劉意練的是七經緯。

原先的五經加上《樂》後,再添個《孝經》,《論語》給我踢出去,這七樣合成七經。而七經緯,又或者說,七緯,說白了是對七經的神化。

高祖怎麼打下天下的?

知人善任,不拘一格降人才……不對。

高祖得到上天神人的授意,下來拯救蒼生的。

前頭說了,這年頭的人很崇尚讖緯神學。七經緯就是具體表現,不要以為這是什麼邪門歪道,實際上七經緯的教科書還是官方頒布的,曾經和經學

平起平坐,盛極一時。

所以七經緯又稱教你如何成為這個時代的神棍。

這裡頭夾雜了點天文地理,自然法則外,剩下就是滿嘴跑火車。

看了也白看。

劉意對這類東西不感冒,有時候練到一半順手批改什麼常識錯誤。一次胡昭溜達過來看見後,亂七八糟的字帖送過來更多了。

劉意覺得,要不是現在大戰當前,她又是州牧,事務繁忙。胡昭估計要天天求見。

她著實不喜歡所謂的天人合一說,作古的前輩說的好,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自然他媽管你這麼多。

尤其是這類還跟君權沾一塊,越活越回去。裡頭神話連篇,什麼孔子是龍生的,你罵誰是畜生呢!

等她有時間了,這東西直接掐死。搞什麼跳大神,給我當科學家去。

練了半張字帖,上頭的《白虎通》讓劉意棄了筆,罵了句臟話。

“什麼狗屁玩意。”

就這還官方典籍,大師親自編寫。她找個玩傀儡戲的,唱的都動聽。

僅有的娛樂活動在罵臟話中度過,劉意轉頭問荀彧,“今日如何?”

她準備去長安,冀州的事在轉手給劉備,新舊交替,劉意這個半桶水和劉備這個沒水的,兩者搭在一起,倒黴的就是荀彧。

他白天要和劉備共事,晚上還得到劉意這邊彙報情況。

荀彧半句不說劉備壞話,隻是把今日城中發生的事告知劉意,“鄴城並無大事,渤海有樁小事。”

荀諶求上門來了。

劉意接過荀彧遞來的書信,荀諶的筆跡她認得,有段時間她還饞荀諶這手好書法,指望荀諶做她的工具人。

不過那時她前景不明,荀諶棄她而去,也不奇怪。

“大戰當前,投奔敵人。”劉意看完後說,“他可清楚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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