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2)

相府美人 荔簫 14075 字 6個月前

夜色又至, 皇宮之中變得格外沉肅。

近來染病的人太多,宮人們都戰戰兢兢。服侍的主子恰好染了病的心裡更是苦,一邊唯恐自己也染上這等嚇人的惡疾,一邊又不敢有任何顯露, 日複一日地驚懼不安。

西側一方偏僻的院落之中,咳嗽連連不斷。阿才低眉順眼地端著藥進了屋便將旁人屏退, 躬著身行到榻邊:“殿下。”

六皇子抬起頭, 看著阿才手中的藥皺了皺眉。

為不惹人懷疑,他自己也用了毒。一日毒藥一日解藥, 摻在太醫院開來的藥裡服下,讓他的病情既不至於加重也不見好。

今日服的是毒藥了,六皇子端起藥碗一飲而儘, 抹了把嘴:“如何了?”

“殿下放心。”阿才低著眼睛, “都辦妥了, 萬無一失。”

他們近來瞅準機會去下藥,意在造成瘟疫蔓延的局麵。但六皇子根基薄, 能用的人實在不多, 這樣的事又不敢輕易交給旁人,便隻得由阿才親自去辦。

好在這藥無色無味, 下起來便也簡單。阿才頭幾日去京中各府走動,趁機行事還緊張些。後來動手動到民間就簡單多了, 窮人們哪有那麼多防心?他隻消去個肉鋪、糧鋪將藥一添,翌日自有人出現病發的征兆。

這藥的藥力又猛,隻要沒有解藥就不會痊愈, 隻是也不會加重,讓人病病歪歪地拖著。

六皇子沉吟了會兒:“大哥那邊怎麼樣了?”

阿才欠身:“一如殿下所想。”

經年累月地拖著,就算毒性並不加重,身子也遲早有熬不住的一天。

六皇子心弦微顫,一時有點不忍。大哥到底並不曾欺負過他,就算為了大計必須取大哥性命,他也更願直接要他的命,不想這樣沒完沒了地折磨人。

短暫的動搖之後,他終是將這份心軟壓製住了。

與那至高無上的位子相比,這些算什麼?大哥府中現下必定防範甚嚴,他不能為這點心軟鋌而走險給他再添一次藥。

“你留意些父皇那邊。”殷臨晨隻道。

“下奴明白。”阿才邊說邊為他蓋好被子,“殿下早些歇息吧,明日必是不太舒服的。”

殷臨晨輕應了聲,便闔眸沉沉睡去。夢中混亂一片,一會兒是父皇駕崩,一會兒是大哥殞命,一會兒又見他生母被追尊為後,局勢一變再變,令人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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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裡,謝雲苔與穆叔一起講近來進出府中的名冊一應翻了一遍,確定往來官員暫都無恙、下人們都各自關在房中安養,才鬆了口氣。送走穆叔,她去浴房好生沐浴一番洗淨疲乏,待得躺到床上,腦子裡又沒完沒了地開始想瘟疫的事。

瘟疫,好可怕啊。她不曾親眼見過,但也知道一旦鬨大就會死不少人。為此她不僅緊張丞相府裡,也擔心爹娘。昨日就想親自跑一趟,看看爹娘那邊如何應對,蘇銜卻將她擋了下來,跟她說他去過了。

“你什麼時候去的?”她隻道他在哄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

“下朝直接去了啊。”蘇銜撇嘴,“就怕你擔心,原本不打算告訴你。放心吧,都好著呢,娘心裡有數,早就交待好下人了,爹平日又不上朝,鮮少進出,不太沾染得上。”

他一口一個爹娘說得十分順口。

謝雲苔這才對娘家放了心,靜下神來,又格外擔心起丞相府——爹不必去上朝,他可日日都要上朝,有事時還常要跑一跑六部與官員們議事,官員們亦常來家中找他。這若是有那麼一個兩個帶著病進來,這一府的人都很危險。

若有什麼藥喝了能防一防就好了。謝雲苔琢磨著,打算明日去找陳大夫問一問,看能不能開個方子。忽聞門聲響動,她道是蘇銜回來了,坐起身,卻見蘇婧正走進來,怯生生地望著她:“娘……”

“阿婧?”她朝蘇婧招招手,“怎麼啦?”

蘇婧爬上床,往她懷裡一臥:“爹和人吵架,發了好大的脾氣,還摔杯子,好可怕。”

“?”謝雲苔一愣,先哄她,“不怕哦,爹隻是辦正事罷了,和阿婧沒有關係。”跟著又問,“你爹在哪兒發的脾氣?”

阿婧道:“書房……”頓一頓又道,“今天傅母教我讀的《三字經》裡,我有兩句忘記什麼意思了,想去問爹。看到爹在發火,我就溜走啦!”

謝雲苔禁不住一哂:“時辰不早了,讀書的事明天再說。阿婧先回房睡覺,娘去看看你爹。”

“好。”蘇婧點一點頭,眼睛轉一轉,又有點擔憂,“娘能哄好爹嗎?”

“能的。”謝雲苔摸摸她的額頭,“放心吧。”

阿婧便從屋裡走了,謝雲苔重新梳妝更衣,去書房找蘇銜。果然還沒進月門就聽到了瓷器摔碎的聲音,跟著又聽到他罵:“方才的事就算了,這點事難嗎?有什麼辦不妥的?!”

她定睛看看,屋中之人她大多並不識得,隻有一兩位依稀見過,似乎是戶部的人。

看來戶部又惹他不痛快了。戶部的差事大多關乎百姓生計,瘟疫鬨起來他們自也繞不開這事,他最近發火十之八|九都是衝著戶部發的。

她邁過院門,蘇銜剛好擺手讓幾人滾,幾人逃也似的退出來,看見她忙收住腳:“夫人。”

“諸位大人辛苦。”謝雲苔低一低眼,知曉蘇銜剛罵過他們,便也不多說什麼軟話,言罷就進了屋。

屋中,蘇銜正坐在桌前倚著靠背閉著眼睛,緊鎖著眉心依稀蘊著一個“煩”字。

“生這麼大的氣?都嚇到阿婧了。”

謝雲苔走上前,他沉歎一聲,往前傾了傾,手支額頭跟她抱怨:“跟他們一起辦事早晚氣死。”

“大事辦不好,小事不當回事。”

“我要京中各醫館將沾染瘟疫的病患數量告訴我,這難嗎?!不是問一聲就好了嘛!”

謝雲苔聽到這兒,大抵明白了。

他要看這個數,戶部官員大概沒太放在心上,又或因為人多事忙給忘了,反正沒拿給他看。

“彆生氣,明天必會給你拿來啦。”她道,又不禁好奇,“但你要這個乾什麼?”

蘇銜睜開眼,眸光微微一淩:“我覺得這場病有問題。”

謝雲苔又問:“什麼問題?”

“一時還說不清。”他搖搖頭,“等明天他們送了東西來再說。”

說著他站起身,頹喪而委屈地抱住她:“煩死爺了,小苔哄我。”

“……好啦好啦。”她抬手撫一撫他的背,“我們蘇大丞相憂國憂民,又碰上手下官員辦事不力,受委屈啦!”轉而又道,“蘇大丞相不生氣哦,其實我看戶部各位大人也未見得就是不好好辦事,多半是最近瘟疫鬨起來,他們事太多太忙,偶有一兩件疏漏也是難免的!”

她聲音柔軟,又帶一股他才知曉的寵溺。他心中火氣隨之平複,待她語聲落定,他悶悶地“嗯”了一聲。

“不生氣啦?”謝雲苔探問,他撇撇嘴:“不生氣了,睡覺去。”

說罷就摟著她往外走,邁出院門將她一抱,她耳邊風聲就刮起來。再落地,已在臥房門外。

謝雲苔想著他這幾天都忙,今日又發了火,有心讓他好好睡一覺。不料他許是正被火氣煩著,這晚精力格外旺盛,拉著她一直折騰到後半夜。

最後直逼得新婚翌日禁不住回味這等歡愉的謝雲苔哽咽著推他:“不行了不行了,先睡覺,明天再來好不好……”

他勉為其難地放過了她,還把她抱在懷裡親了半天,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小苔你怎麼這麼好啊?”

“沒你爺可怎麼辦啊。”

“給爺生個孩子吧。”

“你生個孩子爺就不見那幫蠢貨了,咱們在家養孩子啊!”

“……”謝雲苔自然知曉他心裡還為政事窩著火,勤勤懇懇地摸頭安慰他,“不氣不氣不氣啊!你若真想養孩子,咱們要個十個八個也不打緊,但現下你要好好應付疫病,百姓還指著你呢。”

這話讓他一下嚴肅起來,目不轉睛地看了她半晌,他開口:“一個就好,多了不要。”

……怎麼順著他說也不行了!

謝雲苔趕忙改口:“行行行,就一個就一個。生個男孩子吧,與阿婧湊個好字。”

有男有女不出錯吧?

他又抱著她哭嚎起來:“不要男孩子,男孩子太煩人了,生個兒子跟我一樣咱們夫妻一輩子就毀了!”

謝雲苔:“……”

她心下不服,想要爭辯說他挺好的。懵了懵,做了罷。

他自己說自己說得這麼狠,她為他不平什麼?!

她便繼續哄他:“女孩女孩,我也喜歡女孩。生個女兒必定像我,你看好不好?”

“嗯……”他點一點頭。

謝雲苔鬆氣,可算把大丞相哄好了。

二人總算得以睡去,謝雲苔累得狠了,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熟睡中似乎連夢都沒做一個,隻覺腰酸背痛,脊背一陣陣地抽著。

再醒來時,陽光已灑滿臥房。謝雲苔伸懶腰,不經意間手往旁一伸,隻覺質感奇怪。睜眼看去,便見旁邊已不見人影但鋪了一張張宣紙,上麵皆寫了字,字跡潦草又熟悉。

坐起身再看,房中桌上、地上也四處可見紙張。蘇銜坐在屋中那端的羅漢床前,伏案還正寫著。

“蘇銜?”她揉著眼睛下床,趿拉著鞋過去看他,“寫什麼呢?弄得這麼亂。”

走到羅漢床邊,又見他手邊還放著一方算盤,他正邊算邊寫。

聽到她的聲音他也顧不上抬頭,手指仍在算盤上撥著,忙裡偷閒地問她:“小苔你會做飯嗎?”

“啊?”謝雲苔怔了怔,“會一些,家常便飯可做,但和府裡的廚子不能比,怎麼了?”

他一時不答,劈劈啪啪地又算完一組數,籲氣抬頭,陪著笑臉望她:“辛苦夫人下幾天廚可好?彆人不必管,做咱們一家三口的就可以。”

“可以。”謝雲苔點頭。她原也不曾想過能嫁到這樣的府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家務讓她做她都是能做的。

她隻是不解:“為何?出什麼事了?”

“這病必定有問題。”他拉她坐下,略作沉吟,將事情從頭說起。

“皇長子患病時,沈小飛就懷疑這不是尋常病症,是有人動了手腳。稟過陛下之後,陛下便將事情交給了我,讓暗營先查著。”

“但近來宮中、乃至京城患病的人漸漸多了,陛下便覺得或是我們多慮。我與暗營也覺得或許真就是疫病罷了。”

“可我又總覺得還是有不對之處,一時想不清楚。三天前忽而明了,就讓戶部告知各處醫館,一應病症與疫病相關病患皆需準確記錄呈交給我,宮中太醫亦將宮中記載交予我查驗,然後我就發現了這些……”

他的目光劃過滿屋的那些紙頁,笑了聲,從桌上揀出兩張,給謝雲苔舉例:“疫病確是輕重不一,譬如十餘年前的雞瘟,三天之內就可傳遍百餘人的村子,十五日之內可病死大半;但三十餘年前的豬瘟,雖也可傳染,但月餘裡也不過傳了百餘人,最後病死二十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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