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葉澤宇,海吹紗翻看起夷光這幾日的病案記錄。
她成立了個專家研討組,根據夷光的病症查找著有用的資料,初步斷定是咒後,他們看了許多古籍,如今已經翻到初唐時的記載了。
馬醫生道:“唐朝時找到兩個和他相似的病例,但病患都是人,被妖詛咒後,身上的傷口久久不愈,倒是沒有他這種,愈合後再次裂開的。”
病床上,夷光微微動了動,海吹紗道:“最好還是找病患是妖的情況,他與人不同,他自愈能力很強,清醒的也快。”
說著,海吹紗注射了一針鎮定,看了眼掛在牆上的表,記下了時間。
見夷光又沉沉睡去,海吹紗這才翻起他的衣袖,仔細看著他的傷。
她摸清了幾個規律。
——夷光身上的傷,不接受治療也能自愈,三日一周期。
——傷口從完全愈合到裂開前,夷光會發高燒。
——普通的治療無效。
夷光的手腕上,一道細長縱深的傷口正在海吹紗的注視下,慢慢合攏。
海吹紗道:“愈合速度太快了。”
她指著熊貓護士黑盼身上的傷,“你身上這是蛇妖撓出來的,傷口大多是表皮層,可現在仍然還未完全愈合,隻是剛剛形成了瘢痕組織。”
海吹紗提起夷光的手臂,指著他手臂上的傷口說道:“但他很奇怪。他的傷,如果我們不介入處理,他自己會先從表皮開始愈合,從表及裡,一天時間,外表來看,疤痕就不見了,但三天之後,大約他的皮下組織也愈合好後,他的傷口就會重新裂開,一樣是由外到裡掙開。”
血不會流太多,傷口就再次從外麵合上。
如此反複。
黑盼摸了摸自己的凸起的傷疤,感同身受的露出一絲疼痛的表情。
馬醫生翻著泛黃缺頁的醫典,推了推眼鏡,問道:“他能感覺到疼痛嗎?”
“他說可以。”海吹紗翻開夷光的衣領,看他胸前的傷口正慢慢的合上,“我觀察得出的結論也是一樣的,這些傷就是真正的傷,不會不疼。”
她見過夷光蜷成一團,抱著尾巴,眼角沁淚的痛楚模樣。他薄瓷一般的皮膚會因疼痛泛起紅暈,卻因疼痛無力掙紮。
這種時候,通常是傷口重新裂開一天內,接下來兩日,他就會恢複些氣力,拖著尾巴微馱著背,在住院部各個病房串門,不停地找小妖小鬼們說話,或是幫醫護人員做些事。
海吹紗把他後兩日的積極行為,理解為消除疼痛的必要方法。
他需要不停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來分散傷口的疼痛。
海吹紗道:“不管怎麼說,今天我們先試著來做一次清咒處理,看看效果。”
馬醫生道:“是按什麼咒來清?”
咒類很複雜,咒不同,清理的方式也不同。
“先用清除怨咒的辦法來。”海吹紗在夷光的胳膊上找到了一道大約三厘米長的傷,說道,“就先在這道傷口上實驗。”
總要嘗試著,做些什麼。
怨咒是最常見的一種咒,妖由愛生怨,或是由恨生怨,再因怨下咒,怨咒的表現形式雖然繁雜,卻都隻是點到為止,不會過於陰毒。
夷光身上的咒,八成不會是怨咒,但海吹紗依然想試試,萬一運氣好,清除了一部分咒,就能讓他傷口淺一點,或者循環的周期長一天。
清除怨咒的方法很簡單,隻需要咬著金針,蘸取照草藥方熬好的藥汁,讓口中的津液和藥汁一起滴在傷口上,就能驅散怨咒。
海吹紗含著一枚金針,盤起長發。
這個治療術,是《宋妖邪醫典》中記載的,清除怨咒的治療需四大橋梁家族的人親自來,因為隻有他們有治愈能力。
古時候,四大橋梁家族後代的身上,治愈能力都很強盛,甚至可以顯化,僅憑肉眼就能看到傷口處怨咒散發出的黑氣。
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海吹紗是僅存的,還有治愈之力的四大橋梁後代,她也隻能察覺出妖氣,已看不到怨咒的黑氣了。
所以她不敢保證自己的口水還能有幾分治愈能力,隻能儘力一試了。
草藥方是孫家留下來的清咒藥方,海吹紗蘸好藥汁,握著夷光的手,口噙金針抵在他的傷口處。
醫典上說,需反複七次,直到怨咒的黑氣消失不見。
看不見黑氣的海吹紗機械地重複著治療過程,每次叼著金針停在傷口上等待藥汁浸染完全時,都會放空自己,想些其他的事。
但無論想什麼,最終她都會忍不住,看向陷在病床裡,如玻璃一樣脆的狐狸精。
狐狸精眼睫細長,沿著眼睛的弧度,最終在眼尾投射下濃豔的陰影,他的睡顏蒙著一層破碎感,微蹙著眉。
海吹紗就也蹙起眉,之後胡思亂想起來。
不修媚術的狐狸,其實比修了媚術的更致命。
可能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越是不媚不動聲色,就越能引人注意,想來這就是修行的最高境界。
沒想到,這個病懨懨又毫無魅感,清新正直的狐狸精,竟然是狐狸精中的極致。
海吹紗悟了。
她最後一次把金針抵在夷光的傷口處,心中又想,應該是沒用吧。
後背似羽毛輕掃,海吹紗一顫,餘光看去,夷光耷拉在床邊的一條尾巴慢慢遊動著,輕輕推著她。
她抬眼,恰巧見夷光睫毛顫動,慢慢睜開眼。
他這個時候的眼眸,最是漂亮,因為光碎在裡麵,蒙著層迷蒙的霧,又一瞬間,能窺到眸光中的脆弱。
海吹紗愣了會兒,大腦一片空白時,不忘錯眼看時間。
好家夥,一針鎮定,竟然維持不到二十分鐘。
海吹紗放下他的手臂,收針。
夷光抬手盯著那道水光粼粼的傷口看,蒼白著臉笑:“不是怨咒。”
海吹紗徹底喪氣,連馬醫生都受到了打擊,無聲地合上醫典,揉搓著鼻梁。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們。”夷光不忘禮貌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