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2)

過去的十年,每一個清晨對於沈疏珩來說都是一個黑暗的開始。

睡夢之中,他有時還會感覺到短暫的解脫,然而清醒的時候,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從來都不覺得生活有什麼“意思”,隻有仇恨和怒火在支撐他前行,到了後來,那些怒火又變成了對財富和力量瘋狂的掠奪,變成了慣性的算計。

漸漸的他擁有了他需要的一切,他終於可以複仇,回過頭來看過去的十年,似乎隻有在目標最終達成的瞬間,他獲得了短暫的快感。

但那隻是一種機械的快感,代表著他終於可以從一段地獄般的時光解脫出來,但和“快樂”與“幸福”毫無關聯。

但,就算解脫出來又怎麼樣呢未來還是如從前一般昏暗。

就在他已經確信,自己將在這種昏暗之中度過此生的時候,他的生命中忽然出現了一絲光芒。

調皮而靈動,後來漸漸變得越來越耀眼。

他想要將這光芒抓在手心。

後來,他的光芒對他說,他愛他。

他曾經從未奢望過的場景如今也變成了現實,他的光芒此刻正安穩地窩在他的懷裡,毫無防備地貼近他,依賴他,陪他一同迎接清晨的太陽。

人生完滿,再無奢望。

如果可以,他願意讓雲彥在他懷裡睡個懶覺,臨近中午的時候再一同起床,一起在餐桌邊享用美食。到了下午,他們也許可以到莊園之外去散步甚至奔跑。

然而今天恰好是一個好時間,應該去做一些對雲彥更有意義的事。

他捏了捏雲彥的臉,看著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撒嬌:“還想睡……”

“起床吧,”沈疏珩說:“今天正好是餘婧瀟女士去福利院做義工的日子。”

雲彥瞬間清醒了很多。

餘婧瀟,就是“喬思諭”的母親。

“我我我我才剛回來……”雲彥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能不能改天?”

其實他很想見母親,但是……心理準備卻總也做不好。

“平時想見她,合適的機會很少,這次錯過了就要等下個月了。”沈疏珩解釋道——如果不是這樣,他也想讓雲彥多睡一會兒。

下個月又太久,而且還指不定會有什麼事,雲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今天就去,於是趕忙起床。

之前沈疏珩給雲彥看過了餘婧瀟的資料,資料中的餘婧瀟和雲彥印象中的已經大不相同。

在雲彥的記憶中,前十六年,餘婧瀟都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全職太太。

她出身平凡,然而十分漂亮,從初中開始就是校花,喬思諭的好容貌幾乎就是遺傳了她。與此同時,她又聰明好學,到了大學也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後來和喬思諭的父親相戀,畢業之後很快就結了婚。

喬父曾對她癡迷過幾年,但就在喬思諭初中的時候,喬家遭遇危機,餘婧瀟隻能乾著急什麼都幫不上,那次之後,喬父似乎忽然從他的“浪漫主義”中回過神來,開始覺得餘婧瀟空有一張臉,卻沒有幫他一起支持喬家的力量。

夫婦兩人之間開始產生裂隙,直到喬思諭剛上高中的時候,喬父戀上了一個女老板,是他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在精神出軌階段就直接跟餘婧瀟坦白。

在此之前,餘婧瀟早已發現了兩人之間不可磨滅的裂痕,原本一直幸福的兩人那兩年一直爭吵不斷。她崩潰過,絕望過,而到了喬父向她坦白的時候,她反而什麼都沒說,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之後就是離婚,餘婧瀟沒要太多的財產,連喬思諭都被判給了喬家。

從決定離婚之後,她就表現地渾不在意。

如果不是曾經看見過母親在房間裡偷偷哭泣,喬思諭可能一直以為母親不在意。

但是,哭泣也不能泯滅她的堅強,這次離婚徹底將她從小女孩的幻夢中揪了出來,打醒了她,讓她直麵這世界的殘酷。

她很快就逼著自己接受了這種殘酷。

離婚之後,她得到了部分財產,但也沒有揮霍,而是租住在一個普通的民房中,憑借自己的學曆和些微的人脈,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開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

喬思諭雖然被判給了喬家,但他已經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反正他爸也常不在家,他晚上就在家裡住,但午飯晚飯總是陪著母親一起吃的。

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能一直陪著母親,直到她走出過去的陰霾,卻沒想到,就在父母離婚幾個月之後,他就因為救沈疏珩而死。

沈疏珩將後來的資料拿給雲彥看的時候,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愧疚。

對於餘婧瀟而言,她原本以為離婚已經是人生中最大的磨難,卻沒想到之後還有更大的磨難在等著她。

得知兒子的去世,是她人生的至暗時刻。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幾乎無法支持,最終,反倒是她年邁的母親將她拉出了那個泥沼。

喬思諭的姥姥是個忠實的佛教徒,雖然也悲痛難忍,大病一場,但最終還是挺了過來,之後就總是寬慰女兒,說喬思諭為了救人而死,一定會有好報,來世一定會生到一個幸福的人家。

餘婧瀟雖然不信什麼前世今生,但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悲痛之中,人總要找到一個支點,無論真假,她想要的,隻是說服自己,將自己從黑暗的漩渦中拯救出來。

人都有自救的本能。

餘婧瀟雖然從始至終沒有信過佛,卻常被母親拉去參加一些佛教活動,後來認識了另一個居士,那人是一個大型慈善機構的理事會成員之一,了解了她的經曆之後,問她願不願意到慈善機構工作。

餘婧瀟同意了。

這一次,她找到了真正的支點。

而今,她已經成為了那個慈善機構的主要負責人之一,致力於改革和優化慈善運營模式,不斷追尋著屬於自己的“意義”,也讓那種意義支持著自己前行。

直到五年前,她終於和另一個男人重新組建了家庭,資料顯示她現在有一個繼女,後來還生了一個自己的女兒。

沈疏珩之前已經聯係過這裡的負責人,負責人聽說是他們的時候十分驚訝,但同時也很猶豫。而當沈疏珩表示兩人隻是想要來做一天義工,並沒有媒體跟隨,負責人這才爽快地答應了。

兒童福利院距離家裡有些遠,雲彥和沈疏珩到達那家福利院的時候已經接近上午十點,還要先去負責人那裡報到。

在去往負責人辦公室的時候,他們路過了一個活動室,透過窗子,雲彥看見了那個正在教孩子們做手工的中年女人。

看到她的那一刻,雲彥幾乎立刻就走不動了。

隔著遠遠的距離,他立刻就認出那是他的母親,雖然她已不再年輕。

曾經的她養尊處優,大學一畢業就有了喬思諭,在喬思諭十六歲的時候,母子兩人一起出門,她還總是被當做喬思諭的姐姐。

而現在,十年過去,她比曾經蒼老了太多,臉上早已有了歲月的痕跡。

雲彥一陣心酸,眼眶漸漸紅起來。

手被人輕輕握住,雲彥轉頭,就看到沈疏珩沉沉地看著他。

他想說些什麼,可是卻出不了聲,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哽咽。

“走吧,”沈疏珩低聲說:“今天會見到她的。”

雲彥點了點頭。

兩人在負責人那裡報道,將帶來的尿不濕、米麵和油交給負責人並且登記過後,就開始了一天的義工活動。

上午的工作,就是到活動室去做助手。

兩個人既然來了,自然要服從安排,負責人說現在需要一個人去做餘婧瀟的助手,另一個需要幫忙打掃衛生。

雲彥陷入兩難。

他當然想見母親,但是要他單獨去見自己的母親,雲彥竟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驚慌。

沈疏珩要是在身邊,他還覺得自在一些,至少可以轉移一下注意力,而自己一個人麵對母親,他總覺得無所適從。

“不、不然我去打掃衛生?”雲彥跟沈疏珩商量。

想想沈疏珩的成長曆程,雲彥覺得他恐怕從小到大就沒掃過地,他也實在無法想象沈疏珩去幫忙掃院子的樣子。

沈疏珩卻搖搖頭:“我去,你去陪孩子們。”

他的潛台詞是——陪你母親。

他們此行的目的並沒有告訴負責人。

雲彥點點頭,還是有些緊張:“你、你會掃地嗎?”

沈疏珩篤定地點點頭:“你回來之前我就已經讓家裡的傭人教過我,而且在院子裡試過了,你放心。”

負責人:“……”科研大佬就是不一樣,人生還真是十分專注呢。

隻是,他忽然對這兩個誌願者的服務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擔憂。

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午飯的鈴聲一響,孩子們都開心地去往食堂。

沈疏珩到達食堂的時候,雲彥正和餘婧瀟一起給孩子們盛飯,餘婧瀟跟雲彥說了什麼,雲彥僵硬地點頭,又遞給她一個碗,還差點沒拿穩。

沈疏珩已經好久沒見過雲彥這麼失常的樣子,洗了手走過去,跟他說:“我來吧。”

雲彥連忙點點頭:“我去幫忙喂那些小孩子。”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走了。

餘婧瀟這是第一次和沈疏珩打照麵,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直到麵前的孩子委委屈屈地叫她“餘阿姨”,她才緩過神來,趕忙給孩子盛了米。

“是你啊。”餘婧瀟知道自己失態了,語氣中帶著些歉意。

沈疏珩問:“您知道我?”

“最近泊靈科技的發布會那麼火,我知道也不奇怪啊。”餘婧瀟柔和地回答,笑得卻有些勉強,眼神帶著些閃躲的意味。

沈疏珩點點頭。

後來的時間,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沈疏珩卻在靜靜觀察她,發現她的目光似乎在刻意避開自己,心中似乎還隱藏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情緒。

——她記得自己。

——她知道,她的兒子就是為了救自己而死的。

沈疏珩想到了這些,幾乎也開始體會雲彥的那種緊張。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決定打破沉默。

他問:“……這些年,您過的還好嗎?”

餘婧瀟握著勺子的手幾乎立刻就是一抖,深深抽了一口氣,又給下一個孩子盛了飯,調整了情緒,終於看向他,勉強笑了一下,眼中卻又帶著驚訝:“你記起來了?”

這次輪到沈疏珩驚訝了。

“您怎麼知道……我忘記過?”

餘婧瀟沒再看他:“你母親跟我說過。”

沈疏珩眼瞼顫了顫。

他還從來都不知道,母親曾經跟餘婧瀟聯係過。但這些可以未來再和母親確認,現在他隻想補上那聲遲到多年的道歉。

過了許久,他終於開口:“……對不起。”

餘婧瀟沒有回答,手上還忙著,眼眶卻漸漸紅起來。

眼前的一個孩子捧著碗,睜大了眼睛問她:“餘阿姨你要哭了嗎?”

餘婧瀟趕忙笑起來:“沒事,嗆了一下,快去吃飯吧。”

沈疏珩站在一旁,實在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他很想告訴餘婧瀟她的兒子回來了,可是又無法開口。

反而是餘婧瀟,深深地歎了口氣之後,對他露出一個真誠的笑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