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推門進了杜姨娘的房間,果然王婆子就跪在杜姨娘的腳踏上。
聽見開門聲,她轉過頭來,臉上鼻涕眼淚的。杜姨娘聞聲也看過來,一張臉白得沒有血色。
她低聲道:“你先出去,彆亂說話。”
王婆子知道她們姨甥倆得有話說,袖子抹了抹臉,有些惶然地從林嘉身側出去了,還牢牢地幫她們帶死了槅扇門。
杜姨娘道:“過來。”
林嘉依言過去,坐在了床邊。
杜姨娘抓住她手臂,問:“真是九郎?”
林嘉點點頭。
杜姨娘抓著林嘉手臂的手驟然收緊了,但她病弱,很用力了,依然很無力。
一直以來,她都和王婆子持著同樣的心態。
林嘉和淩九郎之間的來往明顯越界了,已經可以說是私相授受了。隻淩九郎還知道分寸,未曾做下事來。
杜姨娘有私心,王婆子本就暗地裡拿著水榭的錢,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是未婚男女,若事發了,等淩九郎出了孝,給個名分,一床大被就能遮醜。
但要把事件裡的人換成了杜姨娘,就要了人命了。
剛才王婆子講的時候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姨娘,可不敢這樣啊……”
杜姨娘也嚇到了。
她還不到三十歲,淩九郎二十許,雖略差了幾歲,兩個人幾可以算是同齡人。叫人知道了,淩九郎定是無事的,她得一根繩子吊死自己。
高門大戶的深宅大院,哪還少得了吊在梁上、泡在井裡的女人。
“你怎恁地糊塗!”杜姨娘氣道,“我的事竟去求他!”
林嘉嘴唇動了動。
什麼事能找淩九郎,什麼事不能找淩九郎,譬如肖霖的事就可以,杜姨娘的事就不可以,她一直很明白。
雖然杜姨娘高燒不退的時候她曾閃過念頭,再不行就去求淩昭,可終究燒還是退了,這一念閃過未能成真。
那之後杜姨娘病情平穩,林嘉也未曾再因焦急而失過智。
本就是,若不是絕望或者瘋了,她怎麼也不可能拿杜姨娘的事去求淩昭的。
林嘉其實猜到了可能是王婆子或者小寧兒往水榭那邊通風報信了,才有了今夜的事。
但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責怪她們。她動動嘴唇,垂下頭,沉默地將這件事扛下來了。
杜姨娘想罵她,一張嘴,又是一通猛咳。待咳完了,就著林嘉的手喝了水,也沒有心氣罵了。
她躺下,喃喃:“這九郎,怎瘋起來不管不顧的?”
她一直以為淩九郎是個持重沉穩的人,沒想到竟會作出這樣駭人的事,嚇死她了。
林嘉給她掖被子的手頓了頓。
“不是。”她低聲說。
“什麼?”杜姨娘沒聽懂。
淩九郎不是瘋。
林嘉輕聲說:“他是有十足的把握,做事周密,能把事情全控製在自己手裡不出紕漏。”
所以才敢大膽肆意地行事。
“我原也是嚇到了。”她道,“後來我明白過來,漸漸才不怕了。”
杜姨娘躺著望著林嘉的臉,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下巴都瘦削得嚇人。這孩子這些天飛快地消瘦下去了。
杜姨娘的心軟了。她低聲道:“你好好給我說說,剛才外麵什麼情況?王婆子那嘴巴顛三倒四的,話都說不全乎了。”
林嘉便坐在床邊,將剛才外麵的情形細細地描述給她。
淩九郎踏著夜色和煙花而來,墨色的鬥篷和夜色一樣黑,眼睛卻像星子一樣亮。
他身邊的人安靜得好像不存在,走路都沒有聲音。若不是時有煙花照亮,根本察覺不出來那裡還站著四五個大活人。
就連那位老者,都下盤沉穩,走路卻輕盈無聲。
杜姨娘聽著,琢磨著。
這又確實不是瘋,因瘋和蠢常掛鉤。淩九郎這是算,是掌控。
還調用幾個一聽就是有能耐的人。
今天可是大年夜,這半夜行事的成本和風險之高,當然不是杜姨娘承擔得起的,卻是淩九郎扛得起來的。
這一切,當然也不是為了杜姨娘。
是為了林嘉。
林嘉吹了燈睡在了杜姨娘屋裡的榻上。
林嘉睡著沒睡著杜姨娘不知道,她自己卻睜著眼睡不著。
雖然換了大夫瞧過了,但杜姨娘隱隱對自己的病情有預感。從前三爺各種補品生生吊了兩年的命,姨娘們就在床邊伺候,杜姨娘對三爺的各種症狀都清楚。
尤其是那心悸胸痹的感覺。
自林嘉被嚇到之後,她沒再提起過了。可那感覺偶爾還會出現,她隻能悄悄地用力摁心口。
她隱約覺得自己要追著三爺去了。
三爺能靠著名貴藥材吊命拖兩年,她沒那福氣,不知道能把收命的無常鬼拖多久。
她若死了,林嘉怎辦?
淩昭淩熙臣的名字便出現在腦海裡。
他為著林嘉竟連禮法規矩都破了。自然是因為喜歡林嘉。
杜姨娘也不知道他對林嘉的喜歡能維持多久,女人容顏易老,男人喜新厭舊。林嘉又是個老實頭,根本不曉得怎麼討好男人。
但杜姨娘也沒有彆的可以托付的人了。
托給淩九郎,總比托給淩十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