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1 / 2)

趙晏聽到熟悉的聲音,迅速起身推門而出。

庭院中?,鄭氏一手?拉著趙五娘,執意要帶她離開,趙五娘堅持不肯,一邊哭一邊掙紮,索性坐在地上,以?全身的重量阻止母親的拖拽。

一個閨閣少女,一個後宅婦人,論力氣實在是半斤八兩,趙五娘在睡夢中?突然被母親弄醒,毫無?防備,踉踉蹌蹌地順著她的力道出了門,反應過?來,頓時竭儘所能地抵抗。

“阿嫻,你今日必須隨我回去,你看看這裡,又冷又破,這是人待的地方?嗎?”鄭氏急得?麵紅耳赤,“府上的大夫都在,他們會用最好的藥材醫治霍公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我不走,我不走!”趙五娘翻來覆去隻說兩句話,“我永遠都不要回去了!”

趙玉成和?趙夫人也聽到動靜,開門查看情況,趙晏趕在祖母發怒之前走過?去,乾脆利落地分開兩人,將堂姐扶了起來。

她側身擋在趙五娘麵前:“外麵風大,伯母有什麼話還是進屋說吧。”

鄭氏打不過?她,更不敢對她動手?,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轉身走向禪房。

趙五娘卻道:“不必了。阿娘有什麼要說,就在這裡說清好了。”

“你……”鄭氏氣結,礙於公婆在不遠處旁觀,隻得?平複呼吸,問?道,“你究竟要如何?”

趙五娘離開趙晏的保護,迎上母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與?霍公子已?結拜天地,從今往後,我是他的妻子,他身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鄭氏始料未及,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女兒竟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最壞的猜測浮上腦海,女兒隻怕已?經**於霍公子。

她氣到極致,反而平靜下來:“趙嫻,你自幼生長在燕國公府,錦衣玉食、有求必應,你何曾體會過?仰人鼻息、吃穿用度都要精打細算的生活?你跟著他遠走高飛,可有考慮過?以?後的日子?”

“以?後的日子?”趙五娘笑了笑,“我們尋一座小鎮定居,他當私塾先生,我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或許還會有幾個兒女,等?孩子們長大,我與?他也白頭偕老、相伴著走完了一輩子。”

“阿娘,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她眼中?盈滿淚水,目光卻堅定,“而不是永遠困在深院高牆中?,伺候一個對我沒有半點感情的男人,再和?一群同樣可憐的女子勾心?鬥角。”

鄭氏輕嗤一聲,麵露嘲諷:“感情?等?你缺衣少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所謂的感情它一文不值!”

“阿娘以?為這段時日我是怎麼過?來的?”趙五娘的眼淚簌簌落下,“為了節省路上的盤纏,恨不得?每個銅板都掰成兩半花,可我比之前的十七年都要開心?。在我看來,這就是感情的價值。”

鄭氏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登時死灰複燃:“好,趙嫻,依你所言,倒是我和?你父親虧待了你!”

“女兒不敢。”趙五娘枉顧冰天雪地,跪在她麵前,“生養之恩,女兒沒齒難忘,從小到大,我對您和?阿爹沒有半分忤逆,但在您二位眼中?,我又是什麼?阿爹怨我未能投生成男孩,整日愛答不理?,您一心?想讓我攀龍附鳳,隻要我嫁得?比阿媛姐和?晏晏好,您就能在旁人麵前揚眉吐氣。”

多?年的心?思猝不及防被戳破,鄭氏麵色難看,抬手?便要抽她耳光。

趙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著痕跡地將她甩開幾步。

反正她現在是太子妃,教?訓一個臣婦綽綽有餘。按照伯母的邏輯,身份尊卑遠在血緣親情之上,她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鄭氏一個趔趄,險些沒滑倒,卻隻能忍氣吞聲。

趙五娘的話音再度響起:“女兒被困這麼久,每天都盼著有人來救我,您可知道期待一次次落空,尤其聽到阿爹的人在外草草轉了一圈、就頭也不回地離去時,我心?裡是何等?絕望?”

“我被挾持那天,霍公子本可獨自逃命,卻執意找了我一整晚,晏晏尋來時,他冒著被歹人殺害的風險,吹笛子為晏晏指明我的方?位,我困在大火中?舉步維艱,是他豁出自己救下了我這條命!”她漸漸泣不成聲,“而您和?阿爹呢?怕是巴不得?我死在外頭,以?免給你們丟人現眼吧?”

天色陰沉,細雪飄落,少女的聲音被寒風切割得?支離破碎。

她拿出畢生勇氣,毫不留情地掀開自欺欺人的溫情假象,也揭開了心?頭經年不愈的瘡疤。

“霍公子在乎我,我從未在您與?阿爹那裡得?到過?的,他全部?給了我。”

鄭氏望著神?情倔強的女兒,胸口急劇起伏,最終,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趙嫻,我就當白生了你、白養了你十七年。從此刻起,我沒有你這個女兒,你也彆再叫我阿娘。你想嫁給誰、願意跟誰在一起,不關我任何事,你出了燕國公府的門,一輩子都彆回來見我!”

說罷,拂袖而去。

她破罐破摔,內心?報複似的想道,趙景峰以?公務為名?跑去官署,讓她一人收拾這爛攤子,她顏麵掃地,他也彆想好過?!

橫豎每天在外拋頭露麵的是他而非自己,到時候,全京城都知道趙少卿的女兒委身於太學博士的兒子,被人指指點點、叫人笑到大牙的隻會是他趙景峰!

趙五娘透過?模糊淚眼看到她離開的背影,緩緩拜下,心?中?竟生出前所未有的解脫。

她堅持許久,終於被抽乾所有力氣,直起身的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倒向地麵。

趙晏眼疾手?快,俯身將她的手?臂架在肩上,扛著她回到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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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完堂姐,趙晏前往祖父母的禪房。

進門後,她交待情況:“堂姐這一個半月擔驚受怕,剛才又受了寒,回去之後有些發燒,大夫開了湯藥,她已?經喝過?睡下。祖父,祖母,她和?霍公子的婚事……”

“我和?你祖父準了。”趙夫人道,“我二人發話,看誰敢說一個‘不’字。”

她思及兒媳,仍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鄭氏性情如何,她和?老爺並非不知,但這麼多?年,她明麵上安分守己,也沒惹出過?什麼事端,於是他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她去。

畢竟是長子自己求來的發妻,做父母的也不好越俎代庖管太多?。

卻不想她此番原形畢露,先是惹得?太子動怒,又跟親生女兒上演了一出恩斷義絕。

來招提寺的途中?,她嚴厲訓斥了鄭氏一通,見她順從應聲,隻當她已?經反省,誰知她竟趁人不備衝進五娘屋裡,打算強行帶她下山。

她盤算著這次回去,

必須與?長子夫妻二人好好談談了。

否則燕國公府交付在他們手?上,她和?老爺豈能安心??

趙夫人心?中?千頭萬緒,趙晏渾然不知,回答了幾句問?話,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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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去,冷風從四麵八方?襲來。趙晏望著庭院中?翻卷的積雪,那是堂姐拚儘全力避免被拖走、以?及後來跪在地上的痕跡。

她萬沒想到,堂姐竟會在關鍵時刻拿出從未有過?的膽量與?伯母抗衡。

好在如今塵埃落定,隻待霍公子痊愈,兩人便可長相廝守。

她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卻又莫名?想起堂姐說過?的一句話。

——我從未在您與?阿爹那裡得?到過?的,他全部?給了我。

那瞬間,她竟產生了幾分同病相憐。

儘管她的父母勝過?堂姐許多?,但於她而言,她在燕國公府失去的,卻是在宮裡逐一找回。

如果她沒有做公主伴讀,和?堂姐一樣在四方?宅院內長大,或許她也會成為循規蹈矩、逆來順受的模樣。

她沒有堂姐的幸運、可以?遇到兩情相悅的心?上人,她隻能接受祖父和?父親安排的婚事,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從此再也不能練武,強迫自己變得?端莊賢惠。

然而她進了宮,命運從此改變。

帝後視她如親生,為她打開眼界,薑雲瑤真心?實意地待她,給與?她不圖任何回報的赤誠,致使她不會屈從於家族的道德捆綁,也明白自己並不一定非要依靠旁人而活。

還有薑雲琛。

父母家族套在她身上、關於“君臣尊卑”的枷鎖,他親手?為她打碎。

她肆無?忌憚地與?他吵嘴打架,因為他扔了字條就再也不肯接受他的示好,將他趕去矮榻、一遍遍地拒絕他的靠近,早已?逾越兩人的身份之差。

換做另一人,哪怕隻是個普通的世家公子,都絕無?可能放縱她至此。

他……是真的喜歡她嗎?她怔怔地想。

卻又搖了搖頭,無?論如何,這樁婚事非她所願,她對他的喜歡隻停留在相貌,且已?經是陳年舊事,若他真如自稱的那般心?儀她,現在的局麵對他豈不是太不公平。

他應該及時醒悟,找個情投意合的妻子。

無?奈地歎了口氣。

先是紀十二,又是薑雲琛,她怎麼總在辜負彆人的感情?

或許她生性淡薄,就該去戰場上殺敵,而不是糾結於莫名?其妙的風花雪月。

“趙晏,你還在那做什麼?想變成冰雕嗎?”

一個聲音傳來,打斷她的思緒,薑雲琛立在門邊,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我在想,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讓你離我遠一點。”趙晏話雖如此,卻向他走去,“你何時回宮?”

薑雲琛不答反問?:“你呢?”

“等?我堂姐醒了,與?她說一聲再走。”趙晏道,“後續的事,我祖母會派人打點。”

說著,進入屋中?:“你若在這裡待不慣,可以?先走一步。”

“我陪你省親,哪有獨自回宮的道理??”薑雲琛心?下好笑,反手?關門,“趙五娘有句話我深感讚同。趙晏,你我已?經三書六禮結為夫妻,和?離之前,你身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倒是會活學活用。

鑒於他加上了“和?離之前”,還算有幾分清醒,趙晏也懶得?跟他掰扯。

隻歎道:“堂姐簡直令人刮目相看。我原本打算向陛下和?皇後娘娘求個恩典,成全她與?霍公子的事,但她許是怕給我添麻煩,或者叫伯母遷怒於我,最終親自解決了一切。”

“本該如此。”薑雲琛道,“你替她做主,隻能暫緩一時之急,以?你那伯母的脾性,怕是要認為你仗勢欺人,故意毀掉她女兒嫁入高門的機會,縱使趙五娘做了霍夫人,也會被她擾得?煩不勝煩。倒不如讓她自己說開,所謂‘不破不立’,她算是告彆過?去,徹底走出來了。”

是這樣嗎?

趙晏有些出神?。

難怪那瞬間,她從堂姐身上感受到一種類似於“脫胎換骨”的意味。

——今後,她不再是那個對父母唯命是從的千金貴女,她隻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