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045(1 / 2)

林如海想了下,問道:“你說的是江寧織造嗎?”

朝廷為了供養宮廷所需的各種絲織品,特意在紡織業發達的金陵、蘇州、杭州三地設有織造局。

金陵的江寧織造局,負責綢緞服裝以及采買各種禦用物品;姑蘇的蘇州織造局和杭州的杭州織造局,則負責各種禦用絲織品。

這三個織造的編製雖然隻是皇商,卻也隸屬朝廷管轄,其上設有織造衙門,裡麵的管理也都是朝廷派來管轄的正經官員。

雖然與林柳要求並不完美符合,但也相差不大了。

林柳對江南的三個製造局了解不多,於是開口問了作用,等聽完解釋後,她難得生出了幾分恍惚之感。

聽著,還真的挺符合自己的要求。

“類似?”林柳表情遲疑,“這江寧織造下麵應該養了許多繡娘吧?父親之前可曾問過,江寧織造是否願意將這些姑娘收進去做活兒?

哪怕手藝有差彆,但隻要給她們機會,手藝總能提上來的。再者,織造局內也不隻有繡娘這一個工種吧?像是紡紗、漿洗之類技術含量不算高的工種,她們總能擔任。”

林如海歎了口氣,搖頭:“之前發現許多女子不願回家,我便讓人到江寧織造局去問過了江寧織造,但對方在問清楚這些女子的來曆和人數後,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江南的三個織造局織造出來的產品,根本不是用來售賣,而是直接供應皇家。

而皇家,總有許多奇奇怪怪的規矩。

若這些女子的人數少點兒,江寧織造為了賣林如海一個麵子,捏著鼻子也就收下了。可聽完這些落難女子的數量後,饒是江寧織造再想討好林如海,也不敢將人收下。

——誰知道皇家裡麵,有沒有那種腦子有包,覺得這些女子裡麵有人淪落風塵,認為她們不潔淨呢?

江寧織造就算是太上皇的心腹,也不敢承諾這種事兒啊。

林柳歎了口氣,心裡微微有些失落——

她還想著若是這個江寧織造局答應了,自家也沒必要再開辦一個女子紡織工廠,來安置這些受害女子呢。

林柳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衝著林如海開口:“若是父親將這珍妮紡織機送給江寧織造局,可否讓他們同意安置此次從拐子手裡救下來的人?”

林如海看了眼珍妮紡織機,又想想女兒提及,這個紡織機比現有的紡織機效率高八倍的說法,遲疑了下,道:“如今的江寧織造是太上皇的人,皇上對他並不滿意,江寧織造擔心自己被皇上拿住把柄讓人頂替,最後不得善終,做事一貫小心謹慎,絕不行差踏錯。這事兒,隻怕難。”

就在林柳失望,覺得此路徹底不通的時候,卻聽林如海又道,“但此事也並非沒有商量的餘地。當今皇上喜歡乾實事的人,此事對與江寧織造來說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我記得沒幾日便是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的嫡次子抓周的日子,同為太上皇心腹,甄應嘉的姐姐又成了太妃,到時候江寧織造肯定也會到場。到時候,為父找他商量一下,許是能讓他棄暗投明。”

林柳愣了下,一時沒跟上林如海的思路——

他們不是在說那些被拐女子的將來安排,怎麼一下子就轉到了朝廷黨派之爭上麵了?

棄暗投明?

林柳低頭,看到自己拿出來的珍妮紡織機,瞬間瞪大眼睛:“父親是想要拿這份圖紙做籌碼,策反江寧織造?”

林如海不意外女兒能猜出此事:“對。我看著江寧織造也不是那等愚忠之人,如今一條走到黑也隻是因為早年為太上皇做了太多事,以至於和皇上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已經無路可走。”

“但若這珍妮紡織機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想來江寧織造就算不敢立刻轉投皇上,對待太上皇也不會如之前一般肝腦塗地。”

林柳對朝廷大事沒多少興趣,也相信林如海可以護著林家上下,平穩度過此次權利之爭。

是以,她並未多問此事,反倒將話題拉了回來:“我相信父親,竟然您覺得此事很有把握,想來即便短時間不行,等您任期結束,這江寧織造也定然改弦易轍。”

“隻是,那些女子……”

林如海失笑:“小麒麟放心,既然你拿出這個珍妮紡織機的圖紙就是為了安置她們,我與江寧織造商談的時候,也定會將此事作為條件,讓他接下。

就算不能讓這些苦命的女子進入江寧織造局做事,也能讓江寧織造答應,在江寧織造名下開辦一個你說的那種紡織廠,專門招收此次解救回來的被拐女子。”

隻要利益足夠大,又沒有殺頭的風險,想來江寧織造應該很願意在江寧織造局的名下,開設一個紡織廠——

隻是為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提供庇護之所,比起珍妮紡織機能帶來的好處,江寧織造隻要不傻,就會答應。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林柳頓時滿意了。

林如海無奈地看著她,最後笑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啊,也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多豐沛的善心。”

林柳本來都打算離開了,聽了這話偏頭笑道:“倒也不是善心,女兒自認還是個挺冷血的人。隻是同為女子,見著她們落得這般下場,總有些物傷其類,想要為她們做些什麼而已。”

說完停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歎了口氣,“若我真是善良的人,便不會將珍妮紡織機交給父親,想要讓她們靠自己的勞動換取生存機會了。”

林如海好笑地看著她:“你當為父是那等愚昧之人,連‘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都不懂?”

說罷衝著她揮了幾下手,“既然小麒麟這般看重此事,為父定然要將此事做成,也免得辜負了你的一片好心。隻是江寧織造也算是官場上的老油子了,為父也得好好籌謀一番,方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林柳眼眶紅了紅,笑著行禮退了下去。

沒等幾日,便到了甄應嘉嫡次子周歲這天。

林家上下用過早飯便收拾妥當,與甄士隱的妻子封氏以及盛蔓商量之後,賈敏將尚在繈褓中的小黛玉,以及尚且年幼的雙胞胎留在了家裡,夫妻二人帶著林柳與林龜齡姐弟一起出發,到甄家去給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孩兒過生日去了。

在原著中,甄家與賈家互為影子,很多人都說,賈家發生的事其實同樣也發生在甄家。

最有利的佐證,便是兩家那個脾性幾乎一模一樣的寶玉。

隻是賈家寶玉銜玉而生,為賈家招來了天大的禍患,甄家寶玉雖然頑劣,卻並無這塊害人的“通靈寶玉”,且宮裡又有一位深得太上皇寵愛的太妃,是以甄家的處境便不像是賈家一般已經開始走下坡路,反倒頗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勢。

在金陵這個地界,甄家的地位也稱得上是土皇帝了。

所以哪怕林家已經官居二品,也不得不給甄家麵子,在一個小兒的抓周宴上,帶著妻兒家眷來訪。

林柳還曾懷疑甄士隱與甄家是否有什麼關係,卻被甄士隱毫不猶豫地否認:“我與甄家雖然百來年前是同宗,但早已分宗,兩家也並無再次連宗的想法,彼此早已陌路。”

喜歡閒雲野鶴的甄士隱,對甄家的鋪張排場不太看得上眼,但想著兩家也算是同一個祖宗,倒也沒有口出惡言,隻是談起甄家的態度,相當抵觸而已。

是以此次甄家送來請帖,林家也沒有與甄士隱提及。

一家四口乘著馬車,很快來到甄家附近。

此時天色尚早,但甄家大門前早已是車水馬龍、賓客盈門。林如海一家直接被堵在了甄家宅邸外的那條街上。

林柳掀開車簾往外看去,不禁讚歎一聲:“甄家在這金陵的權勢地位隻怕無人可比。”

林如海轉頭看了一眼,皺眉道:“如今皇上與太上皇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非常激烈的地步,甄應嘉在金陵占據著這般重要的官職,竟然不知低調小心,隻怕未來……”

頓了頓,他想起嶽家的兩位內兄,不禁扶額——

這甄應嘉的做派,與賈赦賈政兩兄弟可真是一模一樣,讓人實在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但甄家與賈家又有所不同。

賈家與甄家雖然都是太上皇心腹,但因為寧榮兩府如今的當家人接二連三的騷操作,賈家在太上皇哪兒隻怕也沒留下什麼情分,想要避開此次權利爭鬥雖然有些困難,卻也不是沒有辦法。

——畢竟太上皇現在根本看不上賈家。

可甄家卻因為宮裡有一位得寵的太妃,本身又是太上皇安插在江南的耳目,知道太上皇太多秘密,占據的位置也過於重要,所以甄家想要退出太上皇的勢力,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甄家想提前死在太上皇手上。

偏偏,太上皇已經沒幾年好活了。

林如海皺眉:難道甄應嘉知道甄家長久不了,遲早會被清算,於是想在最後關頭瘋狂一把?

然而等進門,見到甄應嘉後,林如海立刻將這個想法從腦海中剔除,再沒留下一絲痕跡——

無他,隻因為這甄應嘉在麵對林如海的時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且眼底滿是得意,一看就不像是意識到了甄家將要到來的危機之人。

林如海嘴角含笑,原本就沒想過與甄家結交,如今更是打定主意除非必要,一定要與這家人離得遠遠的。

龜齡跟在林如海身邊,倒是得到了甄應嘉的喜愛。

尤其是在聽到龜齡如今已經可以通背四書五經,甚至在老師的教導下,已經在開始精讀四書後,甄應嘉眼裡的羨慕幾乎無法掩飾,對龜齡的態度也愈發熱情起來。

想到嫡次子與龜齡的年齡相差不大,他甚至相當熱情地衝著龜齡發出邀請,希望他在金陵的這三年,能時常到甄家做客,不說其他,隻為能多與他嫡次子相處幾日,好給他熏陶幾分書香文氣——

姑蘇林家的名聲,哪怕是遠在金陵的甄應嘉,也有所耳聞。

想著自家長子已經到了科舉的年齡,且馬上就要下場考秀才,甄應嘉甚至開始向林如海打探,他家的先生是誰。

林如海想著甄士隱提起甄家的態度,搖搖頭,隻用一個辭官回家的老先生敷衍了過去。

但就算是這樣,甄應嘉也紅了眼——

既然做過官兒,林家這位西席當年科舉時奪下的功名,便至少是個舉人。

甄應嘉雖然喜歡讀書,但本身並無太多天賦,就連如今的官職,也隻是靠著母親與太上皇當年的情分得到。

所以甄家雖然富貴,還真沒辦法給家中孩子請一個舉人做西席——

讀書人清高,對甄家這種沒有真才實學,靠著裙帶關係上位的家族,實在沒什麼好感。

甄應嘉咳嗽幾聲,有些不自在地開口:“不知府上先生的時間可有餘裕,能否再多加一個學生?我長子在讀書一道上頗有幾分天賦,如今的老師都說,他的學識奪下秀才已經沒有太大難度。”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搖頭:“先生上午要教我的長女與長子,下午則要教導長子與次子、三子,並無空餘時間。”

擔心甄應嘉糾纏,林如海想了想,提示道:“若甄總裁隻是想要給家中長子謀一個進士做先生,不妨讓人到京城打聽一二。

早前皇上抄了不少人的家,可到底沒有將人趕儘殺絕。

許多官員雖然被皇上下旨,之後三代不得以科舉晉身,但本身的才學也都還在,甄總裁不妨托人打聽一二,許是能為長公子請回一位才學過人的先生。”

甄應嘉原本確實想著多纏磨林如海幾次,總能讓他同意自己的長子去拜林家西席做先生。

但如今聽了林如海的話,甄應嘉頓時打消了這個想法。

他在金陵橫行霸道慣了,若是沒得選擇倒還勉強可以委屈自己長子與其他人共用一個先生,可若是有其他選擇,他當然更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得到獨一份的教導。

自覺得到有用的消息,甄應嘉與林如海感謝幾句,便沒了應付的想法,直接轉身與其他人閒聊去了。

林如海驚訝地看著甄應嘉的背影,好一會兒後,低頭,對上龜齡目瞪口呆的表情:“兒子,你覺得這位甄大人……”

“好神奇!”

龜齡收回表情,嚴肅地看著林如海:“兒子從未見過如此囂張之人!”

若是他沒有記錯,自家父親的官職,可比甄應嘉大?他不說親自招待一番,也該親自帶著林家父子前往休憩之處落座吧?哪怕不看官職,也該答謝一下林如海剛才為他指點迷津?

如此過河拆橋,實在讓人大跌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