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衝進去的時候, 他還沒有涼透, 腹部、胸口都有致命的傷口,鮮血汩汩流淌, 除非聖光降臨,才有可能救活他。
潘妮趕到的時候, 哈裡已經徹底咽氣, 她撲到兒子的屍體上,悲慟悲號, 暈厥過去。
葉仁傑隨後趕到, 看著兒子慘烈的死狀,暴走抓狂, 揪著黎城警長的領口大罵“廢物”:
“納稅人養你們有什麼用?連一個孩子都救不了!”
黎城警長目光冷冽, 語氣更冷冽, 反詰葉仁傑:
“葉大老板,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請你保持冷靜, 殺死哈裡的人, 就是被你攆出墨爾郡的那對兄妹, 你對他們做過什麼樣的事, 自己心裡很清楚, 那個姑娘靦腆羞澀,她的哥哥卻很暴躁,離開墨爾郡以後,一對兄妹生活艱難, 又懷恨在心,誆騙幾個社會渣滓一起綁架勒索,又衝動之下殺了人……很難理解嗎?”
“勒索就勒索!他們乾嘛要殺人?!哈裡才十八歲……十八歲!”
“也許他們一開始,是想找你要錢的,但中間出了點我們不知道的變故,比如哈裡的囂張態度,激怒了受害人,讓他們在氣頭上做出蠢事?”
葉仁傑憤懣,傷心,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立逼著警長抓捕凶手,否則就沒完!
黎城警長麵無表情,吩咐手下帶走哈裡的屍體,人雖然死了,怎麼死的要看驗明白。
“葉老板,法醫解剖的結果,我會準時告知家屬,暫時請你保持冷靜,配合警方的取證工作,一起把凶手緝捕歸案,凶案發生後的四十八小時,是最佳的破案時間,拖延的越久,緝凶的難度越大。”
這位警長在墨爾郡任職多年,口碑頗佳,他對哈裡死因的猜測,幾乎就是真相了。
但葉藜的猜測,也不是空穴來風。
塔婭告訴她,最近半年多,尤其是聯邦宣布凍結墨爾郡毒植培育申請以後,經常有人登門勸說葉仁傑,讓他打包賣掉手裡的尾礦,開出的價錢還不錯。
葉仁傑猶豫要不要轉賣的時候,知道了阿爾瓦搗鬼的事,又氣又恨,當眾揚言“不賣了”!
“老子寧願讓那些尾礦衰竭成廢石子,也不會賣給居心叵測的小人!”
阿·小人·瓦雖然看不起葉仁傑,但想像收拾溫桑那樣收拾他,也是不可能的。
葉仁傑咬死了不肯售賣星礦,“買”這條路就行不通了,他想要達到目的,得另想辦法。
在阿爾瓦的認知裡,葉仁傑對哈裡非常溺愛,這個寶貝兒子幾乎算是他唯一的軟肋,那自己隻要抓住這根軟肋,就能逼迫葉仁傑低頭?
很完美的邏輯鏈。
葉家又不是鐵板一塊,小三、繼母、私生子、離家出走……一堆幺蛾子,阿爾瓦隱忍不發,直到哈裡鬨出那場“霸淩案”。
受害人隻是一對無權無勢的兄妹,沒鬨騰出什麼水花來,彆人吃幾口瓜完事,阿爾瓦卻悄悄找到那對兄妹,威逼教唆,出錢出人,讓他們重返墨爾郡“複仇”。
黑心瓦的如意算盤,是趁著哈裡被綁架,綁匪勒索巨額贖金,葉仁傑心慌意亂,急著籌錢贖兒子的時候,簽下那份售賣星礦的合同。
然後他再殺了那對兄妹滅口,屍體扔給警方當替罪羊,自己從容退場。
可惜,他漏算了葉仁傑的心狠,也漏算了那對兄妹的怨念,他們綁了哈裡以後,居然趁看管的人不注意,虐殺了哈裡!
“綁票”變“撕票”,阿爾瓦派來協助這對兄妹的下屬傻眼了,窗外警笛呼嘯,他們生怕失手被抓,倉促逃離現場之後,撥打主人的通訊器,詢問下一步怎麼辦?
阿爾瓦氣得暴跳如雷,恨不得活剮了那對兄妹。
他費了那麼多心思,居然功虧一簣,毀在兩個蠢貨身上!
現在哈裡死了,唯一能鉗製葉仁傑的東西不在了,警署的人還四下搜索,萬一誰被抓住了,攀咬到他,那才麻煩!
他命令下屬:“馬上把那兩個蠢貨處理掉,屍體拋進海裡,不要留下任何痕跡,也彆讓任何人發現你們,事情辦完,彆急著返回白帝城,先去伯特莊園住幾天,那兒偏僻,警察不會注意你們。”
哈裡的突然死亡,讓這場“綁架”的真實目的落空,也讓人更加相信,這就是一場單純的仇殺。
那對受了冤屈的兄妹,被蓋戳是“報仇之後遠遁了”,不知所蹤,他們沉到海底的屍體,早就被魚蝦鱉吃乾啃淨,漁船誤撈起來,也分辨不清是誰。
警署全力搜捕一段時間,毫無頭緒,漸漸地就懈怠了,任憑潘妮怎麼催促、咒罵,都不理她。
哈裡的死,唯二傷心的兩個人,就是葉仁傑和潘妮。
這葉大老板再怎麼濫渣,暫時來說,隻有哈裡一個兒子,猝然死了,他茫然,懊惱,遷怒潘妮。
潘妮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把兒子的慘死,全都歸罪丈夫“無用”,居然連一對年少貧寒的兄妹都搞不定,白搭上兒子一條性命。
兒子死了,她這個“葉夫人”的含金量,連從前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分分鐘可能被拋棄。
雲娜,就是她的前車之鑒,她還沒有雲娜的本事和本錢,會死得比她還慘!
金葉養殖場裡,葉藜閉門不出,好幾天都在想哈裡的死,會給自己造成什麼麻煩。
阿諾沒心沒肺,還恭喜她:
“沒了那個惹是生非的弟弟,你父親名下的所有產業,包括阿爾瓦覬覦的那幾十座星礦,都是你的了,好幾十億星幣呢。”
葉藜冷嗤:“你覺得潘妮那種女人,會放任這種事情發生?她骨子裡跟葉仁傑是一類人,唯利是圖,毫無底線,隻要能達到目的,什麼陰損招數都敢使出來。”
葉仁傑隻是“渣”和“壞”,潘妮還要再加一個“蠢”,這個壞女人空有狠心,沒有智商,葉藜可不想被她的愚蠢連累到。
好在,自己的遺產捐贈公證書終於到手,就算她出了意外,財產也輪不著渣爹和繼母插手。
葉仁傑剛死了一個兒子,再接到女兒“捐贈遺產”的通知,氣得差點厥過去,大聲咆哮這份公證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不算數!
葉藜靜靜等他發泄完,再告訴他:
“很遺憾,葉老板,這份公證即時生效,我作為年滿十八歲的聯邦公民,對自己名下的財產,有自由處置權,任何人,包括父母,都不得乾涉。”
“……”
“還有,我很懷念母親,已經改姓雲,新的ID卡已經申辦下來,從今往後,請叫我雲藜,我是母親留在這世上的小雲朵,不是陪襯紅花的小葉子。”
葉藜說完,不理會渣爹怎麼咆哮,詛咒,哢一聲掐斷通話。
據她的紙片閨蜜塔婭傳遞消息,渣爹最近日子難熬,哈裡的死,讓他頹廢消沉,潘妮的歇斯底裡,讓他疲於應對,爭執的起因,是佩爾。
去年此時,佩爾勾上了阿爾瓦,一度打得火熱,所有人都覺得她就要飛上枝頭,包括渣爹。
為了給佩爾撐場麵,他在佩爾的成年禮上當眾承諾,會給她三千萬星幣的嫁妝,加上佩爾父親承諾的七千萬星幣,剛好一億星幣。
這個數目對聯邦名媛來說,算是很體麵了,誰知道接下來阿爾瓦翻臉,拋棄了佩爾,醜聞鬨得沸沸揚揚,讓她灰頭土臉好長一段時間。
原本,她還指望跟著阿爾瓦去白帝城,靠雷焰家族的幫助,進入羅蘭大學念書,哪怕被阿爾瓦甩了以後,她還妄想把進入羅蘭,當做分手條件。
阿爾瓦的父親老謀深算,怎麼肯讓她留在白帝城招惹是非?火速幫她聯係了墨爾郡的一所大學,把人攆了回來。
佩爾攀高枝無望,想嫁一個好丈夫的野心還在,再怎麼說,她也是身家過億的名媛,有錢財傍身,有美貌惑人,風波平息以後,又有一撥人湧上來追求她。
佩爾吃過一次虧,謹慎了很多,這次精挑細選出的情郎,相貌英俊,性格溫和,家裡也是開星礦的,“礦”的數量沒有葉仁傑多,勝在質量好,每年的出產穩定。
兩家商量舉辦訂婚典禮的時候,男方的父母提出兩個要求:
第一,要準新娘的表妹葉藜,親自到場祝福新人;
第二,要準新娘做一次“資產驗證”,確定她真的有一億星幣的身家。
第一個要求先不提,隻說第二個,托比就佩爾一個獨生女,把自己名下上億資產過戶到女兒名下,讓女兒嫁一個好婆家,不難辦到。
葉仁傑這個“姑丈”,就不那麼痛快了,各種抵賴、拖延。
哈裡死了以後,他跟潘妮的婚姻岌岌可危,隨時可能散夥,私底下已經請了律師,商量怎麼用最小的代價,甩掉這個嫁給他八年的女人。
他預備給潘妮的分手費,都沒有三千萬,何況給潘妮的侄女?
葉·原主·藜是他的親生女兒,他預備給的嫁妝也就二十萬星幣!
如果佩爾能攀上阿爾瓦這根高枝,三千萬就當是投資了,現在嘛,隻是嫁給一個星礦老板的小兒子,他半點好處撈不著,乾嘛要當冤大頭?
葉仁傑果斷止損。
潘妮那邊,居然沒像從前那樣,跟他大吵大鬨,隻讓侄女暫緩訂婚,等到明年春暖花開再說,她自己,也每天打扮得妖嬈漂亮,頻繁參加城中貴婦的聚餐、聚會,一點都不像個中年喪子的悲傷母親。
潘妮也確實不老,她十六歲就被葉仁傑弄到手,十七歲生了哈裡,今年也就三十五歲而已,色未衰,情已淡,跟富豪丈夫同床異夢,各自打著鬼算盤。
葉藜在黑石鎮上,聽戲一樣聽紙片閨蜜說起這些,既不覺得意外,也不覺得驚奇,早就猜到會這樣。
哈裡死的那一刻,潘妮就注定會被渣爹拋棄。
潘妮心裡,大約也早做好了被拋棄的準備,婚是必然要離的,怎麼分錢、分多少錢,是這對濫渣夫妻的唯二分歧。
葉藜的全部心思,都用來操辦自己的成年禮,把日子定在聖誕節前十天,那一天既是原主母親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
雲娜去世以後,遵照她生前的遺願,就安葬在金葉養殖場,距離溪澗不遠的一座小山丘上,墓碑修葺的還算氣派,肯來祭奠她的家人,這麼多年來,大概就原主一個。
葉藜穿來以後,時不時就去墓前擺上一束鮮花,還把墓碑周圍的雜樹、灌木梳理一遍,又移栽了幾株一人高的番茉莉,初冬時節,潔白的花瓣繽紛綻放,引來幾隻蜜蜂嗡嗡盤旋。
按照名媛成年禮的規矩,典禮正式開始之前,要祭拜已經去世的長輩,葉藜入鄉隨俗,一大早就來到母親的墓碑前,雙手合十,虔誠禱告。
心虛?
不存在滴,她是原主咽氣以後才穿來的,不是活活奪舍搶了人家身體的,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想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她也是有父母親人的啊啊啊!
阿諾遠遠看見她上了山丘,也跟過來祭拜,驚訝的發現,這座墓碑上鑲嵌的照片,不知被什麼人剔掉了,原地空蕩蕩的。
葉藜不可能破壞自己母親的遺照,是誰下得黑手,昭然若揭。
阿諾平生最見不得這種鬼蜮心思,一邊唾棄,一邊安慰葉藜:
“我聽父親說,雲娜教授優雅美麗,待人和善,才藝和學識都冠絕一時,是一代名媛的翹楚……她遇人不淑,芳年早逝,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兒,幸虧你這個女兒爭氣,為她正名揚名,讓大家重新憶起她的芳蹤倩影,讓她沒有湮沒在枯草雜塵之中……你很棒,真的,葉藜,你不需要自責。”
他說得唏噓,葉藜也心有戚戚,想起上次聽到查爾夫妻吵架,提及到了查爾先生早年的緋聞,似乎跟雲娜有關。
她問阿諾:“你父親給我準備成年禮的事,你母親知道麼?有沒有吵鬨?”
阿諾一怔,驚訝葉藜怎麼會知道父母的爭執,麵色微微尷尬,反問葉藜:
“你母親生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父親的事?”
“沒有,她從來沒有提起過,我……從旁人那聽到一些流言。”
“流言而已,不必搭理,我父親跟你母親……隻是朋友關係,他或者仰慕過你母親,但你母親從來沒回應過他,從始到終,都當他是好朋友,後來還跟葉仁傑一起來到墨爾郡,我父親失落之後,返回家族,娶了我母親。”
一轉眼,他這個兒子都到了娶妻的年紀,那些愛,那些恨,那些不甘心,都無從說起。
葉藜依舊好奇:“你父親,愛你母親嗎?”
阿諾苦笑:“對他那樣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來說,婚姻是必須的,愛情不是,我不確定他愛不愛我母親,但他已經儘了最大努力……我母親,當年就不該嫁給他!”
葉藜搖頭,查爾夫人那麼愛查爾先生,又跟查爾先生有一紙婚約,怎麼可能輕易放棄,真要放棄了,她才會懊悔終身。
葉藜站在小山丘頂上,俯瞰偌大一座養殖場,她已經決定了,就在雲娜的生日兼忌日那天,在她生前創辦的養殖場裡,在她的墓碑前方的空地上,舉辦自己的露天成年禮。
一場露天的盛大舞會,整個黑石鎮上所有肯來祝福她的人,都可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