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登台(2 / 2)

落永晝依然堅定異常,問就是兩個字:“不戴。”

行吧。

反正日部首領又不能無視明燭初光,強行讓落永晝戴上。

他幡然間醒悟過來。

他是誰?他在哪裡?他在乾什麼?

為什麼他本來的目的就是想讓劍聖暴露身份,如今卻要煞費著心思去苦口婆心勸落永晝戴麵具遮一遮?

他不應該拍手稱快嗎?

為什麼要操著老媽子的心,吐著竇娥的血?

日部首領想不明白。

他思來想去,隻勉勉強強得出了一個解釋。

大概自己實在是被落永晝不按常理出牌搞怕了,經不起折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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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宮外專程為魔主這一次的登位搭了高台,青玉為基,一層層鑲嵌的夜明珠光輝璀璨,抬頭望上去望不到儘頭。

知道的是高台上點綴的裝飾,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誤入了人間星空。

魔族日、星兩部首領一左一右,身後各領著一溜的大乘排開,恭敬垂著首等著新主的登位。

直到他們把頭都垂酸了,還是沒等來那位新主。

而此刻,離鐘聲響了第六下的時候,已經有一會兒。

台上的魔族大乘族長、日星兩部首領尚能八風不動,台下卻按耐不住地騷動起來。

仙道的人最先耐不住性子。

來的人裡麵,白玉檀是陸地神仙,出身最嬌生慣養,脾氣也最大,由他來發作理所當然:

“本座原以為此番前來已經給足了你們魔族新主的麵子。沒想到,魔族新主到底是該何等威風,才能將本座一行人白白晾在這兒?”

魔族大乘的族長當然不會偏向白玉檀。

但他對魔族新主的好感也很有限,聞言不欲多插手,圓滑地打了個圓場:“這個等主上來了,白家主自會知曉。”

意思是讓白玉檀和落永晝自行解決。

這番仙道的陸地神仙齊到,白玉檀有恃無恐,底氣自然足,喝道:“你配和我說話嗎?”

他掌風一動,迅疾如電,而掌下的遊龍矯矯,勢如雷奔。

不知是日星兩部首領刻意放任還是其他,竟是硬生生地看著白玉檀打殺了那個大乘首領。

猶然溫熱的鮮血濺在青玉台上,讓原本為迎接新主登位,來來回回被打掃近百遍,光潔無垢的瑩瑩玉麵也蒙上一層瑕疵。

魔族嘩然大駭。

不怪他們,魔主不得傷害仙道的鐵血酷令新近下達。

當然有不信邪,不服軟的魔族想去試一試。

結果是被一道劍氣梟首,瞳孔圓睜,首級高高掛在城門口風乾,無形之中威懾著往來眾魔。

短短幾日,城門口的魔族已經掛了一排,其中並不乏年長成名,心狠手辣者。

想到魔主動手,也許隻是在魔宮裡彈了彈手指般輕鬆寫意,這等難以逾越的距離差,終究是徹徹底底震懾了魔族,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壓抑得久了,總會爆發。

白玉檀的這次動手,便給了魔族一個很好的爆發借口。

“白玉檀!”

台上的星部首領再也忍不得,悍然出手:“這是我魔族的地盤,你人族未免也太過放肆!”

他們兩人交手餘波對撼之間,震得青玉台的防禦陣法全亮,人魔兩族旁觀之人被那亮光齊齊刺出了眼淚。

白玉檀連續後退了百丈,不知砸飛了幾個人族、幾個魔族,青玉台周圍原本水泄不通,被他愣是砸出了一條道來。

好在世家子重視風儀,白玉檀交手之際,仍不忘維持自己光鮮亮麗的形象,雖說落了下風,好歹輸人不輸陣。

有幾位經年成名的陸地神仙在身後,白玉檀很有底氣,絲毫不慫。

他昂起頭,冷笑道:“我人族欺人太甚?我看你魔主先將我族一眾陸地神仙晾在此處,隨後區區一個大乘,也敢跑出去答我的話。不懂禮數,不知進退的是你魔族吧?蠻荒之族不知開化,被隨意打殺也是罪有應得!”

白玉檀這一番話,真如一石激起了千層浪,往火裡急死了油。

不說仙道中人,本來從接到魔族那封口吻囂張的請柬後,就在按耐著火氣,等入了魔域,身邊處處煞氣,見到的魔族個個醜惡,內心能不憋屈才怪。

他們內心多日的憤懣,都隨著白玉檀這一番話,暢快淋漓地發泄了出來,各自刀劍在手,時時刻刻準備著來大乾一場。

更不用說魔族怎麼忍受得了?

日、星首領相互對視一眼,還在是先對仙道動手,還是先對穆七動手的抉擇中兩難的時候,大乘族長已經達成了一致。

他們忍新任的魔主,從那條禁令開始,已經忍了很久了。

本來就打算在大典上見分曉,既然那位新魔主有頒布禁令的膽子,卻沒膽子在人前出現,那就彆怪他們先動手一步。

他們對仙道一旦動手,打的是頒布禁令魔主的臉,魔主若是不處置他們,難以服眾。

魔主若是想處置他們,他們身後的部族勢力,又怎麼肯與魔主善罷甘休?

怎麼看,怎麼都是兩邊不討好的局麵。

大乘首領在心裡暗暗地冷笑,要怪,隻能怪新任的魔主腦子發抽,居然敢下達那種禁令。

魔族部族與魔主,向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從沒有什麼君臣之義,同去同歸。

借著這一場登位大典,把新任魔主的麵子狠狠踩在腳下,看他以後在族中有何威嚴可言。

真是再好不過的天賜良機。

大乘們下了台,圍在白玉檀身周。

其中為首的大乘寒聲:“白家主有膽子在我魔域動魔族的大乘,當然也該對我魔族有所交代。”

他森然笑了兩聲:“不錯,陸地神仙是了不起,平時單挑獨鬥我拱手認輸,可是你們這次帶了弟子晚輩,而王城中現有千萬魔族。”

“你帶來的人,一個能有一千嗎?”

話說到這兒,魔族的惡意已經昭然若揭。

底下魔族早就憋得狠了,聽到大乘族長的話,怪笑和驚叫一陣響過一陣,恨不得把王城掀一個底朝天。

不用大乘族長多說,他們以自己龐大的人數,自發自覺地形成包圍圈,一步步向仙道中人所在積壓而出。

甚至不乏耐不住性子的魔族,渾水摸魚之間,悄然對仙道中人動了手。

肅肅劍氣一掃而過,割開動手魔族咽喉的時候,就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輕易,一般乾脆利落。

有個青衣人緩步從飛舟上走了下來,他半空中走路如閒庭漫步,仿佛真有那麼一座橋,連接天上飛舟,與地上青玉台兩端似的。

“敢公然動手?“秋青崖語氣平平,下了結論,“我還沒死。”

他不善言辭,所用措詞也都是一律去掉修飾,能減則減。

但言語底下的底氣,卻是不必用任何形容詞來增光添彩,天下皆知的足。

他們那一代從血火烽煙,從仙道將頹裡曆練出來,硬生生是力挽狂瀾的陸地十神仙還沒死。

魔道怎麼敢乘他們在的時候動手。

他青崖劍出鞘時,誅魔無形的幾道劍氣,便是最好的,最有力的證明。

另一道身影也飄然而下。

月盈缺名字美,身段姿態也美,像是神女降世,言談卻很不客氣,嗤道:

“動手則動手。怎麼,你們魔族還愛在動手的時候耍嘴炮嗎?”

她掌心緩緩地升出了一輪明月。

在魔域這等常年無月的昏黑之地,明月那並不刺眼的柔和光輝幾乎要叫人落下熱淚,牽絆著心底那份最柔軟的情緒。

明月所及之處,即是好夢常圓所在。

躁動的魔族被那輪明月安撫下來,漸漸有沉醉不醒之意。

日、星兩部首領眼見不對勁,往前對上月盈缺,替魔族擋住她的好夢無缺幻境。

談半生站在他兩人邊上,不言不語,惟獨星芒一捧懾人。

連最愛和稀泥,最和事佬的萬般宗陸地神仙易行,都不苟言笑站了出來,雖說一言不發,意思卻很明顯。

既然要打,那就打。

六個陸地神仙對千萬魔族,看誰杠得過誰。

白羅什真是應了老人多作怪那句話,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一一數道:

“歸碧海、西極洲、曉星沉、萬般宗…嗯,還有我們白家。白雲間這時候去了哪裡?那位傳說中最嫉魔如仇,劍下不留邪魔的劍聖去了哪裡?”

白玉檀對落永晝懷恨在心,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好機會:

“誰知道呢?我們劍聖斬殺過兩飪大妖魔主,總不可能是到第三任的時候,明白事不過三這個道理,怯戰了吧?”

他怯戰兩個字咬得格外重,話裡話外陰陽怪氣的嘲諷意味,誰都聽得出來。

月盈缺和秋青崖倒真不曾多想。

她兩人熟知落永晝品性,對落永晝也懷著百分百的信任。

月盈缺覺得沒什麼好多想。

無論出不出現,皆是落永晝的決定。

而她信落永晝,自然信落永晝的決定。

沒等她開口把那老家夥駁回去,祁雲飛已麵色不善道:

“你問我師叔在哪,我的確不知。你問我白雲間的人在哪,我當即可以回答你。”

他拔出風雷劍,手中一泓劍刃雪亮:

“要不再打魔族之前,我和你先比劃比劃,看看我有沒有資格被當成白雲間的人站在這兒?”

行了行了。

這還沒和魔族打起來呢,人族這邊自己先亂了。

然而眾人熟知祁雲飛如風雷暴烈的性情,也深知白羅什一番話實在是太過。

換他們是祁雲飛,他們也生氣。

陸地神仙不開口,剩下的人不好,也沒立場去勸。

“家師自是在魔域之中。”

出乎意料,開口的是穆曦微。

他於一行弟子中站出來,如魔域這單調乏味的地方,長了蒼鬆勁竹,迎日而出。

渾身上下的氣度,竟一點不比白羅什堂堂一個陸地神仙差。

“家師曾告知於我,說他此行專為魔主性命而去。白前輩先前所言不儘不實,還是免了罷。”

白羅什怎麼肯在一個小輩麵前服軟?

他冷冷道:“毛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們在說話,哪輪得到你一個晚輩插話?”

落永晝不在,白玉檀可謂是揚眉吐氣,與白羅什一唱一和道:

“借著劍聖的名頭,你真以為自己還能和我們平起平坐了?上一個這樣說話的魔族大乘已經被我打殺——”

他言語未儘,威脅之意卻是昭然若揭。

引開白雲間弟子噓聲一片。

噓聲中又以幾種聲音為主流。

無非就是:“嘖,垂死掙紮,看著真可憐。”

“他不知道穆師叔和咱們劍聖是什麼關係嗎,就敢隨便開口。”

“說起來,劍聖管穆師叔喊師兄,那白老頭子該怎麼喊穆師叔?白家主又該怎麼喊穆師叔?他們世家不是最重視輩份的嘛,一定要說到做到啊。”

“算了算了,先讓他做兩天美夢,等過段時間,有得他哭的時候。”

不錯,受到前兩天弟子談論八卦時的氣氛烘托感染。

宴還一時興奮,一時衝動,喝了幾斤酒壯膽,把落永晝就是洛十六的事說了出來。

弟子們一開始當然是三觀炸裂的,當然是不信的,還逼著宴還對著天道發了誓。

沒用。

該信的還是得信。

一開始的震動過去,弟子們企圖自我安慰,自我鎮定。

想想也是。

他們都能接受祁師叔管穆師叔喊師兄我好怕,為什麼不能接受劍聖呢?

他們都能接受穆師叔上位劍聖弟子了,為什麼不能接受穆師叔上位劍聖道侶呢?

當然不是。

弟子們當然倔強地不敢相信。

祁師叔和劍聖能比嗎?

弟子和道侶是一個意思嗎?

他們站在天下之巔的劍聖,他們內心不敢觸碰的高嶺之花?

憑什麼?為什麼姓穆的可以?

說起來也是穆曦微運氣好,在弟子渾渾噩噩,內心本能抗拒的時候,白家父子偏偏給他來了這一出。

導致弟子內心報複性想著嚇不死你的人不在少數,他與落永晝的事情,也就那麼被弟子陰差陽錯地給接受了。

至於以後白雲間內部的流言,流傳到什麼地步,話本又寫了幾本,則是仁者見仁的事情了。

“嘖,白老頭。”

遠遠地有道聲音傳來,穩穩落在白羅什耳邊。

那道聲音在嘈雜不已的青玉台前,算不得太重,意味也不太明顯,但聽過一次,卻是再也忘不了。

和輕重起伏無關。

隻是單單純純的音律之美,攝人心魄。

凡人怎麼能忘卻九霄仙音?

“你在天榜試上叫了我一次不死心,被打得不夠疼,還敢叫我第二次?”

“你叫我第二次,還敢當著我的麵欺負我弟子?”

他們眼睜睜看著一人破空而出,玄衣摩擦拖曳過青玉台麵,簌簌的金銀線紋路像是漆黑夜空更遠處,三十三重天開外,銀河流轉的一點光灑在了人間。

他立於人魔兩族千萬人前,風姿卓絕。

萬籟息聲,萬響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