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雍容看著她不說話,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古雨兒忙道:“娘娘放心,這是雨兒從家裡帶來的老人,不入尚宮局名冊,絕無麻煩。”
“小郡主有心,應該用到隆德殿上,我這裡離隆德殿太遠,我和左近的老太妃們並沒有任何差彆。後宮已是陛下的後宮,而我是先帝的人。”薑雍容道,“所以,小郡主大概不必在我身上費心。”
古雨兒和宮裡的姐妹們你來我往,都是看破不說破,不管私底下打得是什麼主意,麵上永遠是親親熱熱,還沒遇到過薑雍容這種直接把話挑明了說的。不由微微一頓,臉色有些發白。
“你們聽,這孩子鬨得著實厲害,一個人降不住他。”薑雍容道,“天黑得早,二位回去時路上小心。”
她一麵說,一麵起身。
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古雨兒再找不到理由留下來,隻得行禮辭過,同趙明瑤帶著人離開。
清涼殿沒有多餘的人手,並沒有人送她們,兩人回望清涼殿那敞開的、無人來關的宮門,臉上的神色都有點複雜。
趙明瑤沉痛道:“陛下不能有事!不然我們也會變成薑娘娘那個樣子,住在這麼荒涼的地方,身邊隻有一個下人使喚。”她想想都覺得恐懼,“我們明天再來放五福風箏吧!”
古雨兒隻“嗯”了一聲。
趙明瑤又道:“不過,薑娘娘可真美啊。素日裡都說雲容姐姐國色天香,今天見了薑娘娘,我才知道什麼是國色天香!”
“是啊,可真美……”古雨兒喃喃道,“太美了……”
趙明瑤注意到她聲音有異,便問:“這麼美不好麼?我要有她的一半就要去燒香了!”
古雨兒回過神來,一笑:“你若是肯少吃一些芙蓉糕,一瘦下來,指不定比薑娘娘更美呢。”
“哼,雨兒姐姐你笑我胖!”
“我哪兒有?”
*
皇宮漸漸被籠罩在了黑暗中,一扇扇的燈光亮了起來。
薑雍容抱著年年坐在燈下,手裡拿了一隻撥浪鼓陪年年玩。
年年一麵委委屈屈地玩著鼓,一麵張嘴喝思儀喂過來的牛乳粥。
思儀道:“主子你看,我就說這一屆待選的貴女有得瞧吧?還會什麼五福齊輝的把戲,我看啊,根本就是一門心思想找陛下呢。”
薑雍容道:“身在後宮,邀寵乃是本份。”
思儀道:“那也不是這麼邀的……”
薑雍容眉眼淡淡的:“你忘了我當年也邀過寵麼?”
思儀喂牛乳的手一頓,牛乳從勺子裡灑了一點在年年的衣襟上,思儀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擦軾。
她和魯嬤嬤再清楚不過,對於主子來說,最大的屈辱不是無寵,而是明明無寵,卻要為了家族和父命,用儘一切手段去爭寵和邀寵。
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主子變得懶怠動,懶怠笑,變得對什麼都不在乎。皇帝的冷落,家主大人的責罵,宮人的背叛與離散……世間的一切好像不能再使主子上心。
“我來吧。”薑雍容接過勺子,臉色平靜,一口一口喂著年年。
年年很快就吃飽了,方才的委屈也忘記了,咯咯笑著來抓薑雍容發上的簪子。
他的小臉圓滾滾的,眸子清亮得沒有一絲塵埃,人世間的煩惱還沒有進入這對眸子,於是這對眸子就像是一麵鏡子,能照出人們心中最純淨最溫暖的一麵。
薑雍容臉上露出了笑容,晃著頭躲避年年的手。
年年被逗得咯咯直笑,聲音清脆無比,最後一把抓住了簪子,抽了出來。
風長天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的。
走進來之前就看見了這裡溫暖明亮的一盞燈,就聽見了孩子清脆的笑聲。
走進來之後,就看到粉雕玉琢的年年穿著一身蔥綠色的小錦袍,一把抽下薑雍容的發簪。
薑雍容的長發如水一樣披散下來。
這一個瞬間好像突然被神仙施過仙法,每一寸時光都被放慢。
他看到薑雍容的發尾輕輕揚起,然後再像一匹被打開的墨色綢緞,垂過麵頰,垂過肩頭,垂過衣襟,最終停在腰下,仿佛給她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裳。
風長天猛然就發現了一個事實,薑雍容更適合這些濃墨重彩的顏色,比如紅色,又比如黑色。她平日裡穿的那些素淨顏色雖然清雅溫柔,但隻有紅與黑這樣的重色,才能彰顯出她那驚人的美貌,帶著一股殺氣,讓風長天有一種被利刃迫麵的錯覺。
就像一件絕世名劍,讓他既為它的美麗臣服,又為它的鋒芒傾倒。
第一次在坤良宮見到她的時候,她就給他這樣一種感覺。
隻是那時她臉上是冷淡淡的,此時眼角眉梢卻都帶著一絲暖暖的笑,她抱著年年笑得那樣開心,風長天忽然發現原來她的右邊臉頰有一粒酒窩。
酒窩是不可能平空出現的,但他來了這麼多次居然沒見過,是他沒有注意,還是她根本沒有真正笑過?
“高高!”
薑雍容和思儀都圍著年年轉,還是年年率先發現了風長天,笑容越發燦爛,向他伸出來了兩隻胖乎乎的小手。
風長天走過去把他接過來,跟著把他往後頸上一放,於是年年就擁有了一個室內最高的視線,這就是年年最愛風長天的原因。
風長天頂著年年,一瞧桌上空空如也,隻有半碗年年喝剩下的牛乳粥:“咦,飯還沒好?”
薑雍容恭聲道:“陛下有所不知,妾身昨日偶得一夢,佛祖命妾身從此吃長齋,初一十五斷食一日。今日正是初一,是以殿中不曾備得飯食。還請陛下啟駕回宮再用晚膳吧。”
風長天看著她嘴角的酒窩消失了,不由自主覺得有點可惜,再看看空空蕩蕩的桌麵,臉都垮了:“有這麼持齋的麼?”
“陛下,此乃重齋,需持滿一年。”
風長天苦著臉:“你這是告訴爺,爺一年之內在這裡都吃不上好吃的了?”
薑雍容垂首:“陛下恕罪。”
“罷了罷了,爺當初走遍大江南北,餐風露宿那是家常便飯,餓幾頓沒什麼大不了的!”風長天說著,拎起那半碗牛乳粥,咕嘟咕嘟喝了,放下之後,咂咂嘴,“有點淡,下次放點糖,另外多煮些,不夠吃。”
薑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