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長天睜開眼睛的時候, 天色將明未明,東方隱隱泛出魚肚白,林間有迷濛的霧氣繚繞, 像雍容以前挽在袖間的白色披帛。
他看到薑雍容坐在洞口,漆黑如緞的長發一直覆到了腰下, 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在晨晞的照耀下微微閃過緞子一般的光。
她在補衣服。
那件被血染紅的裡衣已經清洗乾淨, 她先用簪尖戳穿布料, 然後再將線穿過去, 已經縫好了一半的衣襟。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的半邊側臉,他覺得她整個人好像都籠在一層光芒裡,讓他移不開眼睛。
心裡麵是暖暖的軟軟的, 更是……飽飽的。
他起身過去摟著她的腰, 下巴擱在她肩上, 看著她用簪尖先戳出一隻小洞, 然後再將線穿過去。
那根“線”和她的衣袖同色, 顯然是從袖子上拆下來的。
風長天的聲音裡含著濃濃的笑意:“我家雍容本事可真少, 女紅也是當皇後的必學的麼?”
薑雍容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應, 風長天有點訝異, 以她臉皮薄的程度, 單是這樣一句調笑,原該讓她連耳根子都發紅的。
“雍容?”
他喚了她一眼, 她才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 眸子裡一種很深很深的沉靜, 就像他最初在坤良宮看到她時一樣。
她問道:“長天,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聲音好像帶著一絲沙啞。
風長天明白了,原來她在擔心他。
“氣海空空如也。”風長天照實答,果然,薑雍容的眼中露出了無法言喻的哀傷。
他將她摟緊了一點,“彆擔心,以前親個嘴兒也這樣,我他媽後悔死了,也許就是功夫廢個三五天的功夫,害爺憋到現在,爺早該這麼乾了!”
薑雍容的聲音幽幽的:“若是你從此失去武功,成為廢人,你會後悔麼?”
風長天想也沒想,點頭:“會。”
薑雍容的臉色立即白了幾分。
風長天哈哈大笑:“我後悔沒有早點這麼乾!”
他深深地抱著她:“練成絕世武功,自然是快活。可和你在一起,也是快活。人生在世求的不過是快活一場,我求仁得仁,死而無憾。”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當聽到一個“死”字的時候,他感覺到懷裡的薑雍容好好輕輕顫抖了一下。
她沒有再說話,低下頭去接著縫衣服。裡衣被刀鋒所裂的前襟縫得平平整整,最後拿起刀割斷線頭。
這把刀是風長天在戰場上隨手奪來的,刀身上鑒著一個“薑”字,乃是薑家府兵的刀。
薑家府兵的戰力天下第一,不單是因為府兵一個個都是千挑萬選,也因為他們的兵甲精良無比。
這把刀刀麵光滑如同一泓秋水,即使是在那個激烈的戰鬥中也沒有卷刃或是破口,割個線頭完全是牛刀用來殺雞,刀鋒在劃斷線頭之餘,餘鋒未儘,還在薑雍容的手指上拉了一道口子。
“小心!”風長天一把捉住她的手,還好口子不算深,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沁出一顆殷紅的血珠,他低頭將她將那顆血珠吮去。
他的動作慎重而輕柔,手指感覺到他唇上的溫熱,薑雍容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風長天感覺到了,正要抬頭,視線忽然微微一頓,發現她食指的指尖上也有一道口子,比這一個深些,不過顯然是之前碰上的,血已經不再流了,隻剩一道發紅的細痕,臥在她玉一樣的指尖上,十分紮眼。
“怎麼這麼不小心?”風長天握著她的手,她的手白得像玉,冷得也像玉,風長天審視著她同樣蒼白的臉頰,皺了皺眉:“雍容,你怎麼了?”
“我隻是……”薑雍容垂下眼睛,避開了他的視線,“隻是……有點累。”
風長天一拍腦門,恍然大悟,攔腰便想將她抱起來:“是為夫的錯,娘子昨夜太過辛勞,本該好好歇息,大清早的補什麼衣服!”
“彆。”薑雍容臉上終於了一絲紅暈,這絲紅暈讓她的臉看上去有幾分血色,終於不像方才那個白得嚇人。
她展開那件衣掌,讓風長天張開雙臂,然後為風長天穿上,細細地替係上衣帶。
風長天覺得她真的有點奇怪,和以前很不一樣。難道這就是女孩變成女人之後的奇異不同?
“這是我補的第一件衣服,應該也是最後一件。”薑雍容的手輕輕撫過他胸前的兩道縫補過的痕跡,聲音輕極了,“長天,我的心意都在這裡,你不要忘記。”
風長天的心中一陣溫柔酸脹,他很少有這種低沉纏綿的情緒。
他輕輕將薑雍容摟著在懷裡,下巴蹭在她的頭頂:“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
山林靜謐,晨霧水乳一樣在樹木山石間緩緩流動,兩人靜靜相擁,剛剛醒來的鳥兒發出清脆的啼鳴,然後忽然拍打著翅膀從樹上飛起。
風長天猛地睜開了眼睛。
眸子前一瞬還是柔情似水,此時卻是殺氣畢露。
林間多了一個人。
三十來歲的年紀,普普通通的樣貌,無論在何時何地都不會讓人吃驚,比如他站在這兒就像一個上山打柴的農人。
但他不是。
他是薑家暗衛的統領,夜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