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應許之地43(2 / 2)

——他猜對了。

手術台,曆學海居然真的悄聲對那名青年說過這句話。

注入麻醉前,他說的是:“死神帶不走你。”

注入麻醉後,他緊接著說的是:“我能帶走你。”

青年不是死於意外,他是被曆學海殺的。

隻不過曆學海用高明的手段掩蓋了!

夢境中,周謙在與曆學海同時說出這句話後,意識海裡那個青年的幻象就消失了,或者說與意識裡曆學海的重疊了。

周謙感覺自己從手術台上飄了起來,靠近了曆學海,然後總算進入了他的身體。

那一刻,他獲得了曆學海的所有記憶。

伴隨著青年死亡的真相披露,曆學海內心世界的所有的遮羞布就這麼被扯開了。

他連自己都騙過了,他騙了自己好多好多年。

現在周謙把真相撕開在他眼前,逼他麵對他的內心,讓他直視了他內心深處最懼怕的魔障。

周謙操控著代表意識世界主人的身體,自言自語般開了口:“我殺了他。我一直在欺騙自己……連我自己都以為,那是一場意外。

“但其實我早就當殺人凶手了!”

“我其實不是故意想殺他的。我很矛盾、很糾結。他瀕死的麵容、求救的目光……都會讓我想起我遇見的每一隻需要救治的鳥、或者野兔。

“死亡,需要用生命來取代。我得救他,就像救那些受傷的動物一樣。

“可是他身上又有頑強的生命力。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麼有力量的琴聲。明明是瀕死的人了……為什麼能彈出這樣的琴聲?不應該的,這樣的琴聲生命力太旺盛了,它應該和健康飛翔的飛鳥一樣走向死亡……

“琴聲怎麼死亡?彈琴的人死了,它就死了。”

“殺了他。它的琴聲太過有力量,實在超出了他身體本身的瀕死感……我還是決定殺了他才行。我必須扼殺這中生命力。這才叫美麗。和飛鳥被射殺在雪地裡一樣美麗。”

“我救過很多動物,所以我殺掉一些,又有什麼呢?兩者的功過抵消了!我隻是在構造死亡的美麗而已。這是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美!我隻是比你們懂得享受!

“我沒有殺過人,也不算有錯……

“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早就殺過人了!”

“人類醫學有限,我救不了所有人。所以我想尋找一個關於永恒的存在。在那裡沒有生老病死,沒有八苦輪回。那是一個理想國的存在。我可以讓所有人在那裡享受永生,不會再有人有遺憾,不會再有人經曆痛苦……

“原來這竟是我自欺欺人的謊言。

“原來……我是一個最虛偽的人!我明明殺了人……可是我讓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覺得……我想救大家。我想賜予大家永恒……”

“不、不是的……其實我根本不想賜予大家永恒。我隻想做他們生死的掌控者。不管是救瀕死的動物、還是殺死生命力旺盛的小動物,都已經滿足不了我了……隻掌控弱者的生死有什麼意思?我需要更強大的挑戰。

“在現實世界,殺健康的人犯法,我也救不回所有快死的人……那麼就構造一個地獄世界吧。

“我要做那裡的主人。我讓誰生,誰就能生。我要誰死,誰就要去死……”

忽然之間,周謙感覺到自己暫時失去了對這身體的掌控。

他聽見真正的曆學海道:“不、不是!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虛偽!我或許有過操控所有的想法……但那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我是真的要賜予大家永恒的生命!地獄就是我的願景!那裡不會有真正的死亡!

“我……我一直感到內疚。我為所有意外死在我手上的人感到內疚。我無法麵對手術台外他們哭泣的家人……

“我被壓垮了。我被他們的絕望壓垮了。我被那些飛鳥壓垮了。我不想再看到什麼死亡美!”

曆學海的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沉。“想要強者死去,想要拯救弱者……對於某中死亡畫麵的執念……我知道那是我的病!我就算成了最專業的心理醫生,讀了再多的論文,也無法治愈我的病!

“我太過絕望……我進入遊戲的時候,絕望到不可救藥,直到我發現可以創造地獄……

“我沒有虛偽!我創造地獄,隻是想治愈自己而已!”

“我根本不想掌控世人的生死!我隻想從這中疾病中擺脫出來!在永恒的地獄中,不存在生,也不存在死……不存在那中所謂的死亡壯麗美……不再有飛鳥飛起或者下墜的畫麵……

“隻有到了地獄……我才能真正擺脫我的病!”

曆學海幾乎崩潰了。

“鐺鐺鐺!”

鋼琴聲嘈雜得響在他耳邊,像海浪一樣將他徹底裹挾,讓他頭疼欲裂。

無數飛鳥席卷而來,將他重重包圍。

它們啃噬著他的血肉,就好像想讓他代替它們完成一場有關死亡與美麗的獻祭。

曆學海喃喃道:“我隻是想治病而已……我隻是想擺脫這些鳥!

“手……手術台上,我想救他的!我站了十幾個小時,水都沒有喝一口,我想救他……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餓太渴了,我原本高度緊張的大腦,又讓那些鳥趁虛而入了。

“它們不斷在我耳邊說‘殺了他’‘你應該像殺了我們一樣殺了他’……所以我才……”

“從見到第一隻鳥死亡開始,我就被它困了一輩子!它是我的魔障!我隻是想擺脫它而已!

“生死轉化的美讓我迷戀。隻有在一個沒有生、也沒有死的世界……我才能徹底治愈……

“我一定……一定要去到那個世界……”

既然已被那具身體擠出來,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周謙不敢貿然再操控那具身體。

於是他又化作那個脆弱的少年,靜靜躺在了手術台上。

他像之前那樣,充滿依賴般地伸出手、握住了曆學海的衣袖。“所以醫生,你內疚嗎?對我感到內疚嗎?”

“內疚。我一直想救你。我真的沒想過殺人。以後遇到與你相似的人……我都是想要救的。我一直想彌補。

“我知道我有病。我對某方麵的生死相關的審美有執念,可我沒想過把那中審美用在人身上……我真的沒有。”

周謙嘗試著重新回到這具身體裡,輕聲歎了一口氣。“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

“謝謝你。”夢境裡,曆學海握住周謙的手。

那一刻他淚流滿麵,好像內疚發自內心。

“我來告訴你一個去到那個世界、徹底擺脫的方法吧。”周謙低聲開口,目光充滿了依賴、期許還有寬容。

被心魔包圍,被無數鳥類啃噬的、瀕臨崩潰的曆學海,在他看到青年眼裡傳來這樣的目光時,幾乎感到自己得到了救贖。

第一隻因為他的過失死亡的飛鳥。

第一個死在他手裡的病人。

這些元素構成了纏繞他一生的魔障。

原來他最怕的,就是那個病人,還有那隻飛鳥。

周謙現在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在周謙的操控下,夢境中,在曆學海的麵前,一會兒有一隻飛鳥、一會兒那隻飛鳥又化作了病人。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在清楚地述說:“隻要你按我的要求做,我就寬恕你了。”

“當我寬恕你,你就得到解脫了。”

“當你解脫,你就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我該怎麼做?”曆學海問。

“你懼怕什麼,成為它就好了。”周謙道。

“成為它……”

“對,你會成為它,然後下墜。你下墜的時候,會有朝霞漫天的景象。血會把大地染得像朝霞一樣美麗。

“跳下去,你就解脫了。”

然後曆學海果然看到自己化作了一隻鳥。

睜開眼,展開翅膀,他往萬丈高空飛去。

急速下墜的那刻,他好像果然得到了解脫。

啃噬他血肉的鳥兒們不見了,嘈雜的鋼琴聲也總算停止。

萬籟俱寂裡,不聞鳥語,其餘的色彩在慢慢消失,他看到世界逐漸變得一片血紅。

在劇痛之中,曆學海到底清醒過來了。

他這才意識到那些紅色都是從他身體裡流出來的血。

張嘴,他吐出一口血,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他的頭部劇痛,渾身骨頭也都摔碎了,隻不知為什麼還剩了最後一口氣。

睜開眼,他看見了依然趴在他對麵的周謙。

周謙也渾身是血。

不過他趴在一片血水中笑。

“曆醫生,剛才拿著你那把道具紅傘飛那麼高,再自己跳下來的感覺怎麼樣?你居然還能睜眼,這最好不過了。

“我還能清楚明白地告訴你一句——你輸了,輸在了你最得意的領域。對於我來說,這才是徹徹底底的勝仗,比單純殺了你……快樂多了。”

曆學海又噴出了一嘴的血。

一片血霧中,他靜靜看了周謙許久,用無比沙啞的聲音問了一句:“周謙,你知道歸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