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麼小那麼嬌沒吃過苦的姑娘,要回農村跟大夥一起刨地。他想著就心疼得睡不著覺。
還是讀書好,成了大學生,國家包分配,在大城市裡坐辦公室,還能拿錢領糧,多好呀!
而且他這段時間想了想,女兒之所以不想考大學,也有可能跟二媳婦有關。
落秋從小和老二家的一塊上下學,突然間老二家的不去了,隻剩她自己一個人,可能有些孤單。
他得回去跟老太婆和親家商量一下,讓苗苗給落秋陪讀。
這樣一想,老頭想立刻放下鋤頭往家裡趕,可這時候,大隊長開始打頭唱歌。
“紅色的經典
親切的回響
……
生產隊裡開大會訴苦把冤伸
萬惡的舊社會是窮人的血淚仇
……”
尹老頭臉僵硬了一下,重新拿起鋤頭,也跟著唱: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
地主逼他做長工累得他吐血漿
瘦得皮包骨病得臉發黃
地主逼債地主逼債好像那活閻王
可憐我的爹爹把命喪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
這是《不忘階級苦》,尹老頭可不會在唱這首歌的時候走人。
會被人說叨。
上次刁婆子就是在唱這首歌的時候,偷懶走人。後來,村裡開大會,就有人用這來攻擊她。說她忘記了階級的苦,根本不適合給他們無產階級貧農打飯。
為這,刁婆子丟了工作輕鬆,工分高,油水多的食堂工作,就隻能跟著其他社員一塊下地。
今天大隊長很有興致,這一首《不忘階級苦》唱個不停,尹老頭也根本沒找到合適時機開溜。
尹落秋正拿著小鋤頭鋤草,苗苗也有一把。
這小鋤頭是尹落秋讓二哥用雞骨頭給她們做的。
雞骨頭磨得非常尖,鋤下去再提起來,就能連根帶起野草。
三個尹知軍雖然遊手好閒,二流子,但是路子寬,他幫尹落秋和苗苗每人搞到了雙手套。
這是鎮上的勞保產品,每個工人都有定量,隻有壞了才能夠申請換新的。
兩雙手套,苗苗改過,跟她們兩人手的大小極為相符,戴起來很合適。
“這農村人比咱們還講究!”
一個爽朗的聲音在尹落秋她們隔壁的田地裡響起。
尹落秋看過去,是個姓聞的知青。
她穿著綠色軍褲,黑色皮帶把綠色的短袖紮在褲子裡。她綁著個大辮子,臉上皮膚有些黝黑。
這是今年年初,自願從城裡下鄉支援的知青。
她高中畢業,據說家裡給她找了個紡織廠女工的工作,但她覺悟高,積極響應號召,不惜和家人鬨翻,也要下鄉。
正因為她這樣的高覺悟。所以下鄉的老知青對她很信服。
但尹老太卻時常在尹落秋麵前嘀咕,聞知青是蠢貨。家裡幫安排的好工作不香嗎?要下鄉受罪。
“你這樣拔草效率不高!手這麼抓著,往上一拔,就出來了。你那樣又是小鋤頭,又是手套,不行!又不是種花。”
聞知青高談闊論,手上還示範給她們看。
看跟她一貫的形象非常相符,看著就像個非常熱心的好大姐。
可她教育的對象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尹落秋和苗苗,那就顯得格外諷刺了。
苗苗尷尬,蹲下來,躲在地裡。
她無臉見人。
落秋站直,不讚同地看向聞知青,搖搖頭,“咱們村裡人都知道,這田裡的草紮根深,不好拔。像你那樣,隻拔葉子,不拔根,沒到一天,它又該長了。你說是不是呀,刁大媽?”
刁大媽就在她們旁邊地裡,是個磨洋工的混工分。她拔草的速度非常慢,按她的話,慢工出細活。她拔草是拔出根的!拔一次,永遠不再長。
尹落秋知道這一點,才特地選她來為自己說話。
刁大媽正看尹落秋和聞知青的熱鬨,聽到尹落就提到她,露出一個尖銳的笑容,“那可不是!聞知青,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你那樣用蠻力拔草是沒用的,要除根。”
聞知青每次乾活熱火朝天,她在她旁邊被比成屎。
早就不爽很久了。
聞知青臉青,她手裡還拿著給尹落秋她們示範時□□的草——沒有根的草。
她像是晴日之下,眾目睽睽中,被人用目光淩遲。
所有人都看著她,包括跟她一同來的知青。
“落秋在農村長大,即使不怎麼乾活,但還是比你城裡來的知青知道得多。”
刁大媽火上澆油。
每次在聞知青旁邊做工,她的工分都會被扣一點。
現在正是報仇的好時機。
而且她說的是真話,並沒有虛報。
“你難道沒聽說過斬草除根嗎?我讀過書,都知道,你城裡來的高中生,居然不懂!”
刁大媽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數落聞知青,她嘴巴根本就停不下來。
苗苗從地裡露出個臉,崇拜地看向尹落秋,“秋秋,你好厲害!好聰明!”
她還以為落秋當初做小鋤頭、縫手套,是怕傷到自己的手,沒想到是為了斬草除根。
“對不起,我已經誤會你了!”
她誠心道歉。
虧得她是落秋最好的朋友,卻跟其他人一樣誤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