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腔憋得快要炸掉了,可是一張嘴便灌進無數的河水,小季聽隻覺得意識離自己越來越遠,眼睛即將闔上時,隔著一層水模模糊糊的看到岸上挺拔的身材。
要死了吧……或許真的要死了……小季聽突然平靜下來,隻是握著碎銀子的手拚命用力,手心被銀子硌得生疼。
當她即將徹底陷入黑暗時,突然聽到有人高呼‘有人落水了!快來救人!’,接著便是一陣嘈雜。
在這嘈雜中,她感覺到有人跳入水中,將她的頭托舉出了水麵。耳邊還有不甚清楚的聲音傳來:“季小姐,莫怕。”
小季聽張了張嘴,徹底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指尖微微動了一下,接著便聞到了熟悉的香包味。小季聽眉頭皺了皺,努力的睜開眼睛,入眼便是床頭墜著的平安符。那是七歲那年有算命先生說她命中有幾次大劫,向來不信這些的娘親把先生趕走後,卻去佛寺求來了這個,且從那時起每年都會帶她去拜佛。
小季聽盯著平安符看了許久,突然聽到丫鬟驚喜的聲音:“小姐!你醒了!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小季聽眨了一下眼角,之前發生的事漸漸湧入腦海中,被水淹沒的恐懼感使她打了個寒顫,徹底嚇到了:“娘!娘……”
“來了!”季夫人一臉焦急的跑了過來,猛地把她抱進懷裡,“不怕不怕,娘方才是去給聽兒熬藥去了,娘今晚哪都不去。”
“已經晚上了嗎?”小季聽聞著娘親身上熟悉的味道,心情漸漸穩定下來。
季夫人難得溫柔:“嗯,晚上了,你睡了一下午,可嚇死娘親了。”
“我也快嚇死了……”小季聽嘀咕一句,隨後想了想道,“送我回來的那個哥哥呢?他回皇宮了嗎?”
季夫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申屠川,當即鬆開了她,哭笑不得的把她按回被窩裡:“什麼哥哥啊,真是沒規矩,人家是申屠總管。”
“他比我大那麼多,叫一聲哥哥又怎麼了?”小季聽噘嘴,“他人呢?是他救了我吧,我還沒謝謝他呢。”
“你爹已經親自去道謝了,你隻管養好自己的身子就行,彆的事不用你管,”季夫人說完停頓片刻,“對了,你平時雖然頑劣,可做事也算小心,這次怎麼會突然落水?”
不是她多想,隻是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聽兒絕不是那種冒失的性子,不可能說掉就掉入水裡。
小季聽被問到這件事,眼底閃過一絲困惑:“我也不知道,就是坐在河岸邊吃紅豆糕而已,我以前和爹爹去冬臨湖時也經常這樣,可從未出過什麼差錯,怎麼這回……啊,我想起來了。”
“怎麼回事?”季夫人立刻問。
小季聽的臉皺成一團:“彆提了,我本來是站得挺穩的,可是不知道哪裡砸過來一個小石子,直接砸在了我膝蓋上,我一疼就沒忍住,直接掉水裡了。”
季夫人聞言,立刻將她的被角掀開,將她的小腿露了出來。小季聽看看著她把自己的睡褲捋了起來,露出了膝蓋上的青紫。
“可是傷到了這裡?”季夫人抬頭問。
小季聽立刻點頭:“就是這裡!”
“好好的怎麼會砸過來小石子呢?”季夫人皺眉,下意識的想到了申屠川,但隨即又否定了。雖說當時就他們兩個,申屠川的嫌疑更大些,可季家和東廠從來井水不犯河水,他們更是沒有開罪過申屠川,他沒理由對一個十歲的孩童下手。
再說申屠川到底是救了自家孩子的人,他們季家哪能去懷疑人家。季夫人搖搖頭,將亂七八糟的念頭都逐出腦海。
小季聽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娘,你不會打我吧?”
“我沒事打你做什麼?”季夫人哭笑不得,唯一的女兒突遭大禍,她心疼還來不及呢,就算是要教訓,也得等到她休養好了才行。
小季聽這就放心了,話也跟著變得多了些,三句話離不開申屠川,話裡話外都是對他的誇讚與好奇。季夫人起初還願意聽聽,漸漸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勒令她立刻睡覺。
小季聽不情願的躺好,嘴上一不說話,心裡就開始怕了,看到季夫人要起身離開,忙抓住季夫人的袖子,隨機手心裡傳出一陣疼痛,她卻顧不上查看,隻是死死拽住季夫人,可憐巴巴的叫一聲:“娘。”
“娘今晚留下陪你,現在隻是去幫你把藥端來。”季夫人目光溫柔。
小季聽和她對視半晌,確定她沒有騙自己後,才磨磨蹭蹭的放開她,等她走後便看向自己刺痛的手心。
季夫人端了藥回來時,便看到她盯著手心裡的傷口發呆,頓時一陣無奈:“你這孩子,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般財迷?都昏迷了還死死攥著一塊碎銀子,大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給弄出來。”
“娘,我銀子呢?!”小季聽忙問。
季夫人斜了她一眼:“平日裡我跟你爹爹都是給你銅板,你哪來那麼大塊銀子?”
“申屠哥哥給我的,他說要請我吃糖葫蘆!”小季聽立刻道,“我銀子呢?你沒給我弄丟吧?”
“沒丟沒丟,給你留著呢。”季夫人沒好氣的從梳妝台上取來一個荷包,直接丟在了床邊上。
小季聽立刻打開,看到裡麵的碎銀子後開心的笑了起來。
季夫人看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心想也得虧申屠川是個太監,否則看到女兒這反應,她肯定要擔心死了。一想到這些,季夫人的思維便開始發散,漸漸的想到了女兒這性子,十有**是個外向的,到時候一有了夫家,說不定把他們老兩口能忘得一乾二淨。
小白眼狼,等到她十四歲就給議親,早點嫁出去也省得越養他們越傷心。季夫人被自己的想象氣到了
“娘,天涼,您快躺下吧,聽兒把剛暖好的地方給您騰出來。”小季聽笑眯眯的說。
季夫人的心立刻就化了,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她才舍不得早些把人嫁出去呢,怎麼也得多留家中兩年才行。
而季夫人沒想到的是,她還真的如願把季聽多留了兩年。
一眨眼便是七年過去了,這七年裡,京都發生了許多事,皇上病重無力早朝,隻能在禦書房處理政務。皇上越老越貪權,已經到了不肯立太子的地步,凡是勸他立儲的大臣,要麼罷官要麼流放,總之朝堂上一片動蕩,季尚書一直明哲保身,才算穩坐釣魚台。
在這七年裡,皇上誰都不信,隻相信自己一手創辦的東廠,東廠權勢日漸膨脹,已經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而東廠之中,申屠川四年前坐上督主之位,手段極其毒辣,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勝繁多,僅用了四年時間便成了權傾朝野的實權宦官。
提起這個督主,朝廷百官無一不痛恨,可偏偏拿他沒辦法,甚至還有些忌憚他。
小季聽就在這樣的環境裡漸漸長大了,長成了容顏妍麗腰肢纖纖的大姑娘,長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京都第一美人’。
對於這樣的稱號,季尚書夫婦十分憂愁,女兒名聲太大也不是什麼好事,至少從她十四歲開始,便有無數媒婆上門,這些年不知不覺中,他們竟是將京都大戶拒絕了一半,恐怕是得罪了不少人。
“他們若真喜歡閨女,為何不自己生一個,偏偏要打我女兒的主意?”又送走一個媒婆後,季尚書不滿道。
以往總會附和他的季夫人歎了聲氣,到他身旁坐下,想了想道:“夫君,如今聽兒也已經十七歲了,這滿京都十七歲還未有婚約的,恐怕也就咱們一家姑娘了,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們又不是養不起,多養兩年怎麼了?”季尚書瞪眼,“再說了,咱那閨女你也不是不知道,早就被咱慣壞了,持家之道一竅不通,若是嫁了人,不知道要在婆家受多少氣,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那就一輩子不嫁了?”季夫人反問,見他竟是要點頭,直接氣笑了,“再過三個月便是秀女大選,你不會不記得吧?”
季尚書瞬間不說話了。三年前的秀女大選,皇上曾試探過他的意思,被他以家中有長輩病逝需守孝搪塞過去了,若是今年再提起,恐怕就沒辦法說了。
“……皇上都快七十了,聽兒就是做他重孫女也不過分,他整天惦記著做什麼。”季尚書提起這件事就心裡不舒服。
“如今去選秀的,哪個不是能做皇上重孫女的?我估計有許多秀女,恐怕比聽兒還要小上不少。”季夫人得知皇上一直惦記自己女兒時,比他還要惡心難受,可人家是皇上,是世上最尊貴的人,他們又能奈何?
季尚書沉著臉不說話了,半晌猛地一拍桌子,咬了咬牙看向季夫人:“既然你提起此事,想來是尋到合適的人家了?”
“戶部侍郎家的嫡子,如今年方十九,比聽兒大兩歲,素日裡潔身自好,連個通房都沒有,雖然身份上或許低了些,可年紀輕輕便中了榜眼,我覺得前途倒是不錯。”季夫人溫聲道。
季尚書想了想,也跟著點了點頭:“戶部侍郎夫婦也是琴瑟和鳴十分恩愛,跟咱們家一樣,沒有什麼侍妾通房,想來他兒子也是不錯的。”
“何止呀,那孩子長得儀表堂堂,前些日子我偶然見了一麵,便篤定咱們家聽兒會喜歡的。”季夫人笑了起來。
季尚書看她一眼,酸溜溜道:“聽兒最喜歡像她爹這樣的四方臉,那孩子難不成也是四方臉?”
季夫人瞬間沉默了。
季尚書也意識到自己的玩笑並不好笑,摸了摸鼻子道:“光咱們能看上也沒用,你得讓聽兒也喜歡才行,否則即便躲過了選秀,卻要嫁給一個不喜歡的男人,恐怕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去。”
“這個還用你說,我已和侍郎夫人約好了,明日一同去佛寺燒香,到時候讓他們見一麵,說不得就看上了呢。”季夫人顯然已經有了準備。
季尚書不悅:“什麼時候約好的?為何不跟我說?”
“我倒是想同你說,你這幾日什麼時候回來過?”季夫人輕哼一聲,“都五日前的約定了,這兩日侍郎夫人經常來信提起,想來也是對聽兒十分滿意的。”
“我的女兒,他們當然滿意……”季尚書大概是這件事裡最不滿意的人了,可仔細想想侍郎家嫡子確實是個有出息的,聽兒如果能跟了他,日後哪怕享不了大福,也不可能吃虧。
於是佛寺之行便在二人的商議下定了下來,季聽第二天一大早便被從床上拉了起來。
“娘,讓我再睡會兒。”季聽閉著眼睛抗議,十七歲的臉蛋白得如煮熟的雞蛋,臉頰上有一抹自然的紅暈,哪怕隻是邋遢的站在那裡,都有種不加修飾的美感。
季夫人看著她,眼中既是欣慰又是擔憂,欣慰她足夠漂亮,所以選擇夫家時餘地比較大,擔憂她過於漂亮,旁人隻是看上她這張臉,而不是喜歡她這個人。
“娘,你看什麼呢?給我準備吃的了嗎?先說好,如果準備的糕點不好吃,我是不會陪你上山的。”季聽漸漸清醒了,一本正經的開口。
季夫人:“……”算了,就這種隻知道吃的蠢材,能有人看得上她的臉就不錯了。
這麼想著,季夫人毫不猶豫的把丫鬟送來的那套粉色襦裙放棄了,扭頭叫人拿了一套大紅色的衣裙來,衣裳上用金線繡著花樣,說不出的大氣尊貴,若是普通姑娘,定是撐不起這身的,然而季聽生得豔麗,即便是同樣豔麗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隻能淪為她的陪襯。
換衣裳時,丫鬟要解下季聽脖子裡的紅繩,季聽忙護住,眼神示意她不用解。丫鬟點了點頭,繼續幫她更衣了。
換了好衣裳,季夫人親自為她梳了一個發髻,在一眾首飾中選了一個金孔雀步搖,然後步搖上細細的墜子垂到了耳邊,季聽一動它就開始俏皮的晃動。季夫人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最終什麼也沒為她塗,隻是點了一些口脂在她唇上。
季聽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腦袋上就差冒出問號了:“娘,我們不是去禮佛嗎?怎麼搞得花枝招展的?”
“你管這些做什麼,乖乖跟著我就是。”季夫人看了一眼傾國傾城的女兒,滿意的牽著她的手朝外走去。
季聽本來還不明所以,等走到前院看到酸溜溜的父親時,心裡頓時明白了什麼。不過她到底什麼也沒說,隻是撇了撇嘴跟著娘親上馬車了。
在尚書府的馬車出門後,一直停在牆角不引人注意處的馬車也開始動了,一路跟了過去。
馬車晃晃悠悠的往前跑,很快就出了京都城,朝著山裡的佛寺去了。季聽一上馬車就開始補覺,等醒來已經到地方了。
“這麼快啊?”季聽揉了揉眼睛,一隻手無意識的搓著脖子裡的紅繩。
季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看她一眼,帶著她朝佛寺走去:“待會兒我去燒香,你到佛寺後麵庭院的觀賞亭裡等我,若是遇到了什麼人,就給我規矩點,切莫胡來知道麼?”
“行了娘,何必說這麼隱晦,我明白的,不就是相看夫婿麼。”季聽笑了。
季夫人驚訝:“你怎麼知道?”
“看你給我準備這身衣服就知道了,平時來拜佛哪次不是穿得十分素淨啊,偏偏這次將壓箱底的衣裳都帶來了,還有爹爹,我出來的時候他那張臉啊,簡直比苦瓜還苦。”季聽說完,忍不住嘖嘖兩聲。
季夫人板起臉:“就你聰明,到時候不準這麼沒規矩。”
“是。”季聽立刻收斂了,禮數周全的對季夫人說道,完全沒了剛才混不在意的樣子。
季夫人完全拿她沒招,瞪她一眼後便帶她上山了。
大乘佛寺是京都最有名的寺廟,大到皇帝祭祖小到百姓上香,最喜歡的便是來這座寺廟,所以這裡一年四季香火鼎盛。
佛寺建在山頂,原本能上山的隻有一條路,後來由於這條路從頭到尾全是石階,馬車轎子一類的根本無法上去,皇帝身子不好不能往上走,便在原來那條路的不遠處獨辟一條小路,專門用於馬車使用。
當然了,也僅限於皇上的馬車使用,季聽和母親還是得從原來那條路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季聽平時最怕跟季夫人一同來禮佛,最大的原因就是怕上台階,每次走到頂上都要累個半死,更彆說今日精心打扮之後,腦袋都比平時沉些,她隻走了幾步便忍不住抱怨:“京都城那麼大的地方,在哪相看不好,偏偏要選在佛寺,也不知道在難為誰。”
“佛寺怎麼了?佛寺多清淨啊!”季夫人瞪她一眼。
季聽撇了撇嘴,忽略周圍往她這裡投來的目光,心想這地方估計是整個京都最不清淨的地方了,也虧得娘說得出來。不過今日確實比平時人少一些,加上她戴了麵紗,雖然還是有人忍不住看她,可比起先前卻是少了許多。
她稍微自在了些,下意識的看向目光的來源處,卻隻看到一道黑影閃過,接著就沒了蹤跡。季聽伸手搓了搓脖子裡的紅繩,正想過去看看,就被季夫人打斷了:“待會兒見人家小公子的時候,記得把你脖子裡那塊東西藏好,真是丟死人了,家裡什麼好東西沒有,偏偏戴個那玩意兒,我早晚要給你扔了。”
季聽的注意力收了回來,挽著季夫人的胳膊嘻嘻一笑:“這東西可是我的護身符,換一塊就沒有這功效了,我才不舍得扔,放心吧娘,我保證不讓旁人看到。”
季夫人看她一眼,氣哼哼的領著她繼續爬樓。兩個人又走了一截,季聽再次停了下來,這回臉色都有些發白了:“我、我不行了,太累了。”
“你今日怎麼回事?”季夫人目露擔憂。
季聽微微搖頭:“穿得太笨重了,早上又貪吃糕點,現在太陽一曬胃裡直泛酸。”
季夫人盯著她看了半晌,最後咬了咬牙道:“實在不行咱就先回去吧,改日換個地方再約便好。”
“那哪行啊,都答應人家了,不去不合適,再說人家也是辛辛苦苦去到上麵的,我們哪能讓他們白跑一趟。”季聽雖然平日裡跳脫了些,可骨子裡還是個又乖又善解人意的小女兒。
季夫人歎息:“那你再歇歇,歇好了我們再走。”
“……我沒事,慢慢往前走吧。”季聽撐著一口氣直起身子。
季夫人不認同的扶住她,正打算再勸,一個麵白無須的男子走了過來,對著她們微微抱拳,季夫人認出了他是誰,頓時緊張起來。
“娘,怎麼了?”季聽小聲問。
季夫人沒有回答,而是看著男子,壓低聲音問:“敢問李公公有何貴乾?”
一聽‘公公’二字,季聽眼神裡閃過一點驚訝,下一秒腦子裡便浮現一個人的臉。
男子和煦的笑笑:“咱家是奉皇上之命去佛寺取些香灰做藥引,上山時恰好看到二位,想到石階太長,恐怕夫人小姐會有不適,便想請夫人小姐隨咱家乘了馬車一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