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棠瞪了他一眼,道:“我前幾日在旭親王府救過小皇子的性命,這個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皇上今夜微服,恰是來感謝我的。
一會兒你們出去,隻許私下悄悄的說,瞧著年青些的,年紀小些的,就把他們悄悄兒的,全叫到咱們酒坊中來。”
徜若屠殺真的不能避免,她其實幫不到太大的,過早把事情宣揚出去,她會牽扯其中,也許還得被殺頭。
而各地鬨事的舉子至少三百餘人,真要鬨起來,聽說朝廷要屠殺他們,或者還會欣起更大的動亂來。
她能做到的就隻有儘自己的能力求一些回來,把年青的,年紀還小的舉子們,能救一個是一個。
不過,便齊高高和騾駒幾個,也得用騙的,隻有他們信成真的,舉子們才願意到這錦堂香來,抱著麵見聖顏的目的,僥幸留下一條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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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入更了,亥時一到,人定之,便算是入更了。
錦棠把所有的酒,並值錢的物品全鎖到了地下,把銀票收起來自己揣著。
而後,便把店門整個兒打開,把自已幾個家人全遣了出去,揣著兩隻手,便在大門處等著。
這條街上住的全是高官貴賈們,離的最近的旭親王家,早已門戶緊閉,黃首輔家更是,連門外兩隻石獅子都搬回了院子裡。
他們都知道舉子們要鬨事,也知道會有屠殺,但身為當權者,即得利益者,是恨不能那些年青鮮活的舉子們一個個全死了的人,自然是關起門來,萬事大吉。
突然,有個瞧著頂多不過二十歲的年青人突然的就衝進了酒坊,迎門照麵的一笑,道:“小哥兒,聽說今夜皇上會來此?”
錦棠揚起大拇指,指著內院道:“據說是要來,不過來不來還沒個準兒了,要不,你先到裡頭等著去?萬一皇上真的就來了呢?”
於一個落第小舉子來說,能夠親見聖顏,堪比一生之中能叫雷劈中的機會。
是以,這小舉子也不起疑,反而笑了笑,說道:“那陳淮安和葛青章就是騙人的,他們今夜打頭陣,此時已經到皇城下了,這倒好,我搶個先兒,在此等著皇上唄。”
錦棠聽了頓時失聲:“你說今兒領頭的是誰?”
小舉子道:“杏榜第一葛青章,七十七名陳淮安,怎的啦?”
錦棠心說要了我的老命了,這倆個中了進士的,陳淮安還是曾經做過閣老的,怎的這樣衝動,就去鬨事去啦,他難道不知道,林欽以神武衛布防,袁晉五城兵馬司緊隨其後,緊緊包圍了整條禦街,就是準備要把鬨事的舉子們全都屠殺怠儘?
她此時還是男裝,也不再多說,轉身就出了酒坊,往禦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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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街這條街道,五更的時候會封街,隻供入皇城上早朝的朝廷大員們行走。
等到卯時,日出時分,便會解禁,城中百姓,無論任何人都可以隨便行走。再等到酉時日落,內閣輔臣們出宮之時,又會封街,待到入更,街道再度開啟。
此時恰好禦街解封,從四麵八方不停的往禦街上湧著,隻瞧那樣子,大多不是穿著直裰,就是戴著方巾,俱皆文弱,有年青的,也有老的,但個個兒身上一股文氣,顯然全都是讀書人。
羅錦棠繼續往前走,寬大闊朗的廣場上,四處都是人,俱都麵貌一樣,衣著也一樣,於這人群中,她找不到陳淮安,也找不到葛青章,便個頭最矮的陳嘉雨,她也找不到。
葛青章和嘉雨還就罷了,傻讀書人而已。
可陳淮安不是,他可是多活過一輩子,切切實實經曆過上輩子的屠殺,而且手上還沾過鮮血的,怎麼就那麼傻,居然也會跑去鬨事?
錦棠正於人群中找著,忽而便聽人群中一陣哄鬨之事,所有人俱皆回頭,望著皇城的方向。
是有個男人懷中抱著一隻古琴,正在揚聲而唱: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這是唐代大詩人韓愈的一首古詩,唱的人聲音粗獷,高昂,再配上古琴洪厚,悠揚的聲音,於空曠而又闊朗的廣場之下,夜風之下,說不出的滄涼悲壯之感。
錦棠驀然聽得,忍不住便是一笑。
這居然是陳淮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