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玄林畢竟是宮裡長大的孩子,見慣了各類人,會見風使舵,會用自己皇子的身份來壓人,會逃避功課,也會偷奸耍滑。
但羅錦棠就能治得住他。
要是他頑皮了,不肯好好練拳,抑或不肯好好吃飯。她也不說什麼,自己默默坐到一邊兒,直等到小皇子自己察覺不對勁兒了湊過來的時候,才會攬著他,於他耳邊悄悄兒說上幾句。
也不知她說的什麼,那孩子立刻就乖了。
林欽習慣了隔三岔五的等待,習慣了她總會帶著不一樣的糕點給孩子吃,間或他也吃一點,漸漸兒的養成一種等待的習慣。
她偶爾一回爽約,他心裡居然空蕩蕩的難受。
於是追到這鳳凰山下,見他夫妻二人如膠似漆的,林欽心中愈發難過,淡淡道:“既想住客棧,何不去水簾洞?那地方有咱們陸家的彆院,正好吳七在哪一處打理,獨門院子,住著豈不比客棧舒適?”
有錢又有閒,這舅舅端地是闊氣。
上輩子陳淮安也是個清官,手中無錢,差點叫林欽這樣明裡暗裡的欺負死。
他道:“就不勞煩舅舅了,我們自會找宿處的。”
林欽在馬上笑的春風和沐,白淨清秀,斯文中帶著些銳利,轉而問錦棠:“錦棠的意思呢?”
錦棠亦是笑,卻不於林欽說什麼,轉而對陳淮安說道:“你答應了要帶我住客棧的,今兒住不到我就不依。快走,給我找客棧去。”
陳淮安轉過身來,仰望著林欽攤手:“舅舅沒有成過家,有所不知,咱們作男兒的,聽內人的話,就好比聖旨是一樣,既您甥媳婦不願意,那就恕淮安不能去了。”
林欽再忍不下去,策馬便走,徑自上山去了。
*
錦棠與陳淮安倆個於山下轉了一大圈兒,沒想到的是,山下處處客棧皆是爆滿,居然沒有一家子客棧之中有空房的。
最終,找到一家名叫桃源客棧的,三兩銀子一晚上的大客房。
好在這客房獨門獨院,後麵還有一條小路,拾級而上可直奔龍泉寺,是一條極為清幽的小路。
雖說花銷了三兩的俸祿叫陳淮安肉疼,但錦棠笑嘻嘻的問是不是太貴了的時候,陳淮安還是拍著銀袋道:“放心花銷便是,你相公有的是銀子。”
實在沒錢了,他還是可以從齊高高,騾駒和王金丹幾個身上榨的,畢竟如今他們在京城混的風生水氣,可都肥著呢。
至此,兩個人皆閒下來,又是單獨在一處。
窗外小小一片荷塘遮天蔽日,間或有青蛙呱呱叫著,大槐樹上知了不停的嗚啦嗚啦,錦棠歪在涼簟上,手裡一串金三事,正在替陳淮安修指甲。
他兩隻粗手,指甲硬的要命,用水泡了半天才能剪得動。
陳淮安也是懶懶得躺著,兩條長腿搭在炕簷下,腦袋就枕在錦棠的大腿上。
錦棠捉著他一隻手,正在修剪他才泡軟的指甲,修的整整齊齊,便拿搓刀兒輕輕的搓著。
“你可記得餘鳳林?”錦棠假裝漫不經意的,提起公公的亡妻來。
陳淮安咂著嘴苦笑:“那不是陳家的說不得?怎麼,提那祖宗作甚?”
上輩子,餘鳳林三個字,非但在陳家不能提,就是在朝堂上,當著陳澈的麵也不能提及。
偶爾有一回陳淮陽寫家書的時候,寫到鳳字而不缺筆,陳澈提起戒尺就要揍他,言他忘了本。
他對於亡妻的愛,和在亡妻死後,對於整個世間所有人仇恨,讓陳淮安頗為不屑。
有一回陳淮安給陳澈寫奏疏時沒有諱個林字,陳澈盯著他看了許久,端端正正,以館閣體書了餘鳳林三字,調轉頭來指給陳淮安,道:“這是你亡母的名字,今兒回去書它百遍,從今往後,府中但凡書信,每個字都要避之。”
陳淮安家裡還頂著兩尊神了,對此頗為不屑,當然不肯書,隨便找個下屬糊弄了事的抄了一百遍也就完了。誰知拿到陳澈麵前,他一眼就看出來,不是陳淮安自己抄的。
親自磨墨潤筆,陳澈當著陳淮安的麵,自己抄了一百遍,然後帶著陳淮安到龍泉寺,在餘鳳林的牌位麵前焚了,這件事兒才了。
他對於亡妻的尊敬,非是一味的要求小輩們怎麼做。而是隻要小輩不儘心,他自己要當著小輩們的麵作上一遍,非得折磨到大家沒脾氣才行。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你二哥給我看過餘鳳林的畫像,她與我生的,幾乎一模一樣。”錦棠指了指自己的麵頰,道:“最奇的是,我以為我這小酒窩兒舉世無雙,不呈想她居然也有。”
陳淮安猛的一揚頭,不可置信的望著錦棠。
“一模一樣?還是也就某個地方像些?”陳淮安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激動,嗓音都是啞的。
錦棠抱著他的頭,再三肯定的說道:“至少從畫像上瞧,是一模一樣。”
陳澈此時就在龍泉寺,山頭山腳的,倆人離著不過一個半裡路程的距離。
陳淮安混身的肌肉於一瞬間虯結,兩拳一硬,他這是要竄起來的架勢。
錦棠一把將陳淮安抱住,叫道:“你可不能衝動,也不能亂吼亂叫,要是吼出去叫誰聽著,這算什麼事兒?
好好的親爹,難道你是想衝上去打架不成?”
砰的一聲巨響,是陳淮安一拳頭砸在炕床上。
客棧的炕床麼,式樣精美,但並不結實,樣子貨而已,這一拳頭下去,整個炕床連著窗子全都在抖。嚇的窗外幾隻嘰嘰喳喳的喜雀都於一瞬間,撲拉拉的飛起來,躲到院後的林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