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尚欣開始頻繁出差，夏天晴和尚欣的交流就越來越少，到了近日，幾乎已經降為零。
也就是早上例會上，夏天晴簡單彙報了一下陸明洋那個項目的完成度，已經到了尾聲，大概這幾天就會出圖投入施工。
尚欣繃了一個早上的臉，這才笑了笑。
散會後，夏天晴本想拿著東西跟其他人一起離開，不想尚欣卻把她單獨留下。
夏天晴便坐回在位子上，安靜的等待，看尚欣有什麼要吩咐。
尚欣隻是一聲不響的抽煙，等到熄了，才和她閒聊了幾句。
“陸明洋那個項目，有你看著我很放心，我聽甲方那邊的其他人說進展不錯，他們領導很看好。”
這話夏天晴倒是沒聽到，主要是也沒渠道聽到。
不過江堰的設計她是相信的。
夏天晴：“就設計本身來說的話，這在曆城是出類拔萃的，等做出來，必然會走紅。”
尚欣笑道：“你這次也很用心，很少見到你這麼鑽研一個結構。”
夏天晴：“我對每一個項目都會用心，或許是因為這個之前出過一次紕漏，我就更謹慎些。”
尚欣又是一笑。
她眼裡有著深深的疲倦，那不僅是作息不定帶來的，還有精神上的打擊。
夏天晴看在眼裡，忽然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也許尚欣的連日奔波已經是一場空，而陸明洋這個項目的促成，大概就是這一場空中唯一一點實際的安慰。
圖紙是出自Live Life，這個印記一旦打上，將來出名了，事務所一定會跟著受矚目，哪怕主要的建築和結構離開，這份榮耀也會留在事務所。
隔了片刻，尚欣突然問：“生活上呢，一切還順利麼？”
夏天晴一時不知道尚欣的意思，隻說：“還是老樣子。”
尚欣點點頭：“如果有困難，隨時和我說。”
夏天晴笑了下：“我會的，尚總。”
片刻間，又陷入沉默。
直到尚欣合上麵前的筆記本，說：“沒彆的事，你去忙吧。”
夏天晴：“好的，尚總。”
夏天晴離開會議室，臨關門前又朝裡麵看了一眼。
尚欣皺著眉頭，又恢複到剛才開會時的表情。
可夏天晴總覺得，尚欣把她留下來是有彆的意思，似乎要告訴她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
再一轉眼，陸明洋的項目出圖了。
陸明洋來了一趟Live Life，他親自來事務所送了份禮，還和尚欣寒暄了片刻。
臨走之前，夏天晴和陸明洋照了次麵。
乍一見，夏天晴心裡一驚。
陸明洋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麵部輪廓越發的清晰立體，兩頰向內凹了些，顴骨和頜骨的線條卻比往日更顯犀利、銳利。
他眼下有著疲色，和眼底的鋒芒與神采，卻是怎麼都藏不住。
意氣風發，也不過如此。
見到夏天晴，陸明洋漾出笑容，一如既往的聊了幾句，沒有半點生疏。
許是因為這大半個月太累了，他不僅瘦了，精神上也蛻了一層皮，微笑時眼角更是浮現出淡淡的紋路，仿佛兩個若隱若現的小鉤子，倒是給這個三十二歲的男人平添了幾分成熟魅力。
夏天晴和以前一樣，把他送到電梯間。
兩人都走得不快，邊走邊聊。
陸明洋說：“我看你氣色不錯，看來我這個項目沒有太折磨你。”
夏天晴應道：“我還好，累的是你和建築。哦對了，我昨天聽尚總說，這個項目你們領導很重視？”
說起項目，陸明洋唇角難掩笑意：“打了一個翻身仗，過程很艱難，但結果是好的。”
雖然隻有一句簡單的描述，可夏天晴卻覺得，那過程絕不隻是“艱難”而已，相比是你死我活吧？
夏天晴問：“之前偷圖的那個項目呢，還在打對台？”
陸明洋按了下樓的按鍵，輕描淡寫的說：“黃了。”
夏天晴心裡一淩，眼睛一眨不眨：“你的手筆？”
陸明洋笑意斂了些：“以牙還牙而已。”
陸明洋沒有多說的意思，這就和以前一樣，他不會把甲方之間的廝殺告訴夏天晴。
夏天晴心裡卻一直都有數，也很少問，除了沒興趣知道，還因為她的確不了解。
可如今今非昔比，她總得為日後的獨立鋪墊。
夏天晴：“其實我明白，一個公司同期不可能確立兩個重點項目，這是蓋房子，動輒就是幾十億，不存在平分秋色，要麼保一個，要麼都完。”
電梯在這時到了。
陸明洋卻沒有進去，隻是看著電梯門合上，隨即看向夏天晴：“過程有些‘血腥’，我不想汙染你的耳朵。”
夏天晴想了一下，問：“就像古代鬥獸場一樣？”
陸明洋笑了：“差不多。”
夏天晴深吸一口氣，心裡感覺有些複雜，隔了幾秒才說：“我記得一開始，對方是先聲奪人的，你們領導很看好，還說要立為重點。”
陸明洋應了一聲：“的確。”
夏天晴跟著說：“這還不到一個月，你就扭轉局麵，我想象不到這裡麵付出怎樣的代價，但應該是驚心動魄吧。”
陸明洋品了品夏天晴的形容詞，神情有著一瞬的恍惚。
半晌，他才說：“當時身在局中，隻想著贏，不贏這場仗就會一敗塗地，生存空間被壓榨為零，除了累，其他感覺倒是都不強烈。現在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驚心動魄。”
話落，陸明洋又是一笑，那笑容比剛才更疏闊些。
夏天晴瞅著，這才覺得他精神上蛻的這層皮，仿佛露出了內在更深層的特質，也不知道這叫不叫脫胎換骨。
直到電梯門又一次開了。
陸明洋抬手擋住，臨進去前，回頭說了一句：“對方的項目雖然黃了，但漏圖的事恐怕還有人想做文章，你自己小心。”
夏天晴一愣，隨即點頭：“好，謝謝。”
電梯門合上，陸明洋的笑容消失在門後。
夏天晴又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回所裡。
比起前陣子的猶疑、不確定，眼下的她，心裡反倒平靜的多，如同寧靜的湖麵，暗湧隻在深處浮動。
江堰提醒過她，尚欣也有過類似的行為暗示，如今又多了陸明洋的一句叮囑。
夏天晴自然不會將這些都當耳旁風，早就打好了一封辭職信存在郵箱裡，隨時都可以發出去。
這事如果是一個月前，她會不安，會焦慮。
但現在，連她都詫異自己竟然如此淡定，好像還有點盼著它到來。
反正早晚都要捅破的窗戶紙。
而她，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