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8
一說到工作, 一說到“青山綠水”的項目，這還是石懷青進這個包廂以來, 話最多的一次。
夏天晴默默聽著, 微微笑著，就知道自己選的路線走對了。
見兒子的女朋友是其次再其次，見“下屬”, 順便試試她有幾斤幾兩才是重點。
夏天晴說：“石總有什麼問題, 儘管問。”
兩個女人一下就將家庭聚會變成了考場。
陸父看得一愣一愣的，江宙也皺著眉，瞪著石懷青的方向，示意她收斂一點, 不要為難小輩。
但石懷青仿佛根本看不到似的，就盯著夏天晴一個。
再看江堰，好像與他無關, 就坐在那兒當壁畫。
直到石懷青問夏天晴：“參投方定了‘誠創地產’, 這事兒你知道麼？”
夏天晴點頭：“我知道。”
江堰抬起眼皮，淡淡開口：“參投方是我定的。”
石懷青斜了他一眼, 又看向夏天晴：“‘誠創’開出的條件很吸引人，甚至低於成本價，是有以本傷人的嫌疑。相比之下, 我個人更屬意‘曆耘地產’, 而且那邊的項目經理是明洋，都是自家人，要是真的合作成了, 我也放心。”
說話間，石懷青還朝陸明洋遞了個眼神。
江宙和陸父一聽，這才明白這個局是什麼意思，家庭事業兩不誤，石懷青是要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把問題一次性解決掉？
陸明洋聽到自己被點名，這時應了：“多謝石總在工作中上對我的肯定，可惜，合作是要雙方都願意的，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我們‘曆耘’一定會繼續爭取。”
石懷青似是很滿意：“好，我拭目以待。”
隨即她看向江堰，挑眉示意。
江堰抬眼，對石懷青全然不像兒子對母親，反倒像是公對公：“項目是我負責的，既然董事長已經把權力交給我，就請不要隨意乾涉。”
氣氛一時不妙。
石懷青就冷冷的看著江堰，桌前其他人都沒吭聲。
直到石懷青又把問題拋給夏天晴：“‘誠創’把價格壓得這麼低，沒有一點賺頭，還要倒貼錢，以他們以往的作風，損失的部分一定會從設計和施工方麵摳出來，這裡麵套路很多，花樣也不少，你身為結構師，做好準備了麼？”
夏天晴應道：“石總是問，如果他們要求我故意出設計餘量大的圖紙，借此提高預算，再私下給他們優化圖紙，讓施工方有餘地吃差價，我會怎麼做？”
石懷青笑了下，帶著一點欣賞：“乙方結構是弱勢，你似乎也隻能答應了。”
夏天晴卻說：“如果是這種要求，我拒絕。”
“哦。”石懷青問：“就不怕被追究？”
夏天晴沒有直接回答，還把問題拋了回去：“石總是在考我麼，難道石總有這個意思？”
石懷青冷笑：“我不會拿自己公司的項目開玩笑的。”
夏天晴說：“同樣，我認為江總也不會這麼做，要是真有人提出這種要求，不管是‘誠創’還是施工方，敢在‘宇青’的眼皮子底下這麼做，都是在玩火，一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石懷青像是終於滿意了，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說：“希望真如你所說，你能堅守到底。”
……
一頓飯吃的很快，沒有一個人吃飽。
後來石懷青接了個電話，說是要先回房間開視訊會議，其他人都鬆了口氣，終於等到散場。
夏天晴和江堰一起坐車回家，他們和陸明洋一家是刻意分開走的，不然要是一起站在酒店門外，又要尷尬。
那後來的一路上，夏天晴一言不發，她一直看著窗外，安靜的想事情。
江堰時不時望過來一眼，好幾次都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原先江堰是想中途離開的，擔心夏天晴從洗手間回來，會不自在，沒想到她回來後再自然不過，還和石懷青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工作。
江堰知道，一旦說到工作，她會比任何時候都認真、專注，但他同時也在想，她能這麼快就調整好心情，將之前的震驚完全抽離掉，恐怕也是暫時壓下心裡的憤怒和疑問，等著秋後算賬。
若是他一個沒解釋好，可就麻煩了。
直到兩人下車上樓，進門換鞋。
夏天晴洗了手，就坐在沙發上看手機，江堰自覺地去廚房倒熱水，端出來給她喝。
等夏天晴刷完手機，抬眼看他，她的表情再淡定不過，看他的眼神也透著一股陌生的探究。
江堰心裡一緊，率先打破沉默：“晴晴，你能不能讓我先解釋清楚。”
夏天晴安靜的點了下頭，端起水喝了一口，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同時說：“我不管你是打算說實話，還是編故事，機會我可是給你了。”
江堰一頓：“事實擺在眼前，哪容我編故事呢？”
他轉而問：“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麼，我父親叫江宇。”
夏天晴點頭。
她當然記得，她還在他的工作間裡看到江宇的結構圖。
江堰：“他大了我母親二十多歲，我母親當年認識他，是通過一個大學的女同學，就是我姐。也就是說，我父親是我母親同學的爸爸。”
儘管夏天晴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這裡仍是不免一愣。
“你是說，你媽愛上了同學的爸爸？”
江堰自嘲的一笑：“對，而且是她倒追的我父親，用儘了手段，弄得她和那個女同學，也就是和我姐之間也非常不愉快，還從朋友變成了死敵。”
夏天晴皺著眉回憶了一下，一時很難將剛才包廂裡那個女強人石懷青，和江堰口中描述的用儘手段去追男人的女人聯係到一起。
隻是再轉念一想，哦，這個年輕時的石懷青，倒是和某人很像。
夏天晴抬眼掃過江堰，忽然笑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在我身上也用了不少手段，耍了不少心眼，這一套一套的，我原先還以為你是無師自通，原來是有樣學樣啊。”
夏天晴很少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而且用詞犀利。
江堰聽了眉心跳了跳，連忙伏低做小：“晴晴，我可不是對誰都這樣的，非得喜歡的人才行。要讓我喜歡，也是很難的，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夏天晴卻沒被他的迷湯糊弄過去：“成為這一瓢，也不知道算不算我的不幸。”
江堰：“晴晴……”
夏天晴：“行了，你接著往下說，然後呢？”
江堰神色一正：“哦，然後，因為這件事，我媽和我姐一直不相往來，我媽雖然是在曆城生下我，但沒幾個月就把我帶回江城，這二十多年很少過來，她們也一直沒有見麵，除非有重要的事，才會電話聯係。”
夏天晴問：“那你爸江宇呢？”
江堰說：“他在我出生前就出意外去世了。我媽生我的時候，是一個人，這事兒她沒和家裡人說，我那兩個舅舅也不知道她是跟哪個人生的我。後來，也是我姐看我媽可憐，就照顧了我們幾個月。”
聽到這裡，夏天晴不由得皺起眉。
她倒是還記得江堰說過，他從沒見過他父親的麵，他父親江宇是出意外身亡的。
夏天晴忽然沒了話，腦子有些亂，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接著從哪裡問起。
江堰見狀，便開始往下講。
江堰後來再回來曆城，年紀還小，正在上小學。
那是一個暑假，石懷青忙不過來，就把他送到江宙家裡照顧。
江堰很少見到自己的姐姐，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他有這麼大的姐姐，還有一個比他大了五歲的外甥。
江堰有些抵觸，但陸明洋比他更加排斥，就算他比江堰大五歲，更懂事些，那也不可能讓他管一個小屁孩叫舅舅。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江堰逐漸從江宙口中聽到一些父親的事，比如他父親江宇是做建築業的。
但江宙似乎也對江宇有些避諱，每次都是點到即止，而且和石懷青統一口徑，說他是不是出了意外去世的。
聽到這裡，夏天晴輕聲問：“就因為石總和江阿姨曾是同學，所以就算過了二十多年，彼此都不能釋懷，連你父親去世的事都不願多提？”
江堰垂下眼，有些落寞：“這畢竟是醜事。”
夏天晴一頓，剛想說“這怎麼能算醜事”，便聽江堰繼續說：“晴晴，你不知道，每次我去看我姐，陸明洋都咬牙切齒的。我小時候還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長大了才聽我姐說，那是因為陸明洋小時候很崇拜我爸，視他為榜樣，也是因為我爸的影響，他後來才去學建築。可是我爸媽的感情，他沒法理解，他覺得是我媽用了非常手段，所以連帶我也看不起。”
停了兩秒，江堰又道：“我一直都是站在我媽這邊，支持、理解她追求我爸的那段故事，但後來我漸漸長大，開始學會換位思考，我又站在我姐一家人的角度去想，我問自己，換做是我，我能接受麼？我姐和陸明洋一樣，將我爸視為偶像，加上他在專業上的能力，在當時的曆城都是數一數二的。但就是這樣一位父親，他在中年時乾了一件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事，如果他喜歡上的女人不是我媽，哪怕相差二十幾歲，可能我姐最終都會原諒他，但他偏偏選擇了和我姐關係最好的女同學……”
夏天晴一時說不出話，聽著江堰的敘述，她也跟著想象那樣的場景，同時自問，換做是她，如果她的父親夏峰和她的同學好上了，她能理解並認同嗎？
不，她做不到。
她八成會和夏峰決裂。
思及此，夏天晴朝江堰靠近了些，輕輕順著他的背。
在整個故事裡，最無辜的就是江堰了。
江堰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雙臂也纏上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的靠在一起。
直到江堰低聲道：“晴晴，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提前不知情，如果我知道我媽要這麼乾，我肯定不會答應的。”
夏天晴垂下眼睛，反問：“你不會答應又能如何？石總分彆約的是我和江阿姨。”
江堰沒應。
但他已經注意到夏天晴的稱呼，她已經好幾次提到了“石總”，對江宙則稱“江阿姨”。
又是一陣沉默。
夏天晴輕輕錯開距離，看向江堰的眼睛，說：“江堰，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我希望你能老實回答，我有自己的判斷力，你彆想糊弄過去。”
江堰一頓，遂點了下頭。
他的眼睛漆黑且清澈，這一刻倒是沒有絲毫的算計和遲疑，隻是直勾勾的盯著她。
“好，你問。”
夏天晴彆開臉，想了一下，然後問：“那個說你有娘生沒爹教的人，就是陸明洋？”
江堰倒是沒想到她會先問這個，停頓一秒，點頭：“是他沒錯。”
夏天晴垂下眼，把所有事情串聯到一起：“你為了報複他，就搶了他的初戀。這段我倒是有點印象，陸明洋的確失戀過一次。”
江堰沒接話，隻是摸摸鼻子。
夏天晴這時又問：“那麼，在巴塞羅那的時候，你是不是就知道我和陸明洋是朋友？”
江堰細微的皺了下眉，思維非常跳躍，一下子就明白夏天晴問這話的意思，忙說：“我可不是故意接近你的，你我的相遇純屬巧合。再說，我都報複過他了，乾嘛還……”
夏天晴卻把他打斷：“我問的是這個麼，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江堰這才說：“好吧，我那時候就知道。”
夏天晴點了下頭，轉而又問：“你突然和我說分手，和這件事有關麼？”
江堰一愣：“自然無關。是因為‘宇青’內部出了事，我必須趕回去，而且我在江城，你在曆城，我那時候沒想過以後咱們會再見。”
夏天晴跟著問：“哦，那你這次是在回來之前，就知道我和陸明洋在交往了吧？”
江堰點頭。
夏天晴：“怎麼知道的，陸明洋告訴你的，還是江阿姨。”
江堰清了清嗓子：“是我找人調查過你……”
夏天晴驚了：“你調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