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為了平複齊國之怒,秦家滿門儘亡,就連百年老宅都被付之一炬。
這個家族曾經無上的榮光,隨著秦無望的自刎,變作了跌落枝頭的繁花,然後碾入塵埃。
可裴辭還朝的消息一傳回來,上麵便立刻下旨重新修複。
夜晚,巨大的紅色獸頭鐵門,刷完的新漆後還未乾,緩緩流下來時,一如十二年前的血跡。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大門被一隻手緩緩推開了。
裴辭大步走進去,一身墨色大氅,厚實沉凝,幾乎融於夜色,唯有厚厚的絨毛,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就像一把鋒銳的刀。
觸目之際,一切都是新的。
除了祠堂後院裡,那一株的鳳凰木。
原以為裴辭第一時間,會去看那滿祠堂的排位,然而最後,那華美的長靴卻駐足於樹下。
十二年過去,主乾的邊緣還能看見焦枯的痕跡,可如今枯木逢春,它竟是生得這般枝繁葉茂,竟是隱約有遮天蔽日之感。
裴辭幼年受儘欺淩,身子弱,即便雲國天氣溫暖,他也依舊需要穿上一身厚厚的大氅才能有幾分暖意。
月光下,一頭黑緞子似的長發,閃著幽冷光澤,幾縷鑽進大氅裡。有些纏繞則在腰間的長劍上,
明明沒有任何極為昂貴的飾物,卻依舊顯出了幾分冰冷的、尊貴的、又不可捉摸的神秘氣息。
少年抬起頭,月色落在那昳麗的麵容上,猶如水中沉璧。
“唔,我還以為阿辭會哭來著。”
可意外地,裴辭始終神色淡淡,全然沒有半分感傷和痛苦。
熟悉的女聲從風中傳來,慵懶中又帶著三分的性|感低啞,讓人不自覺便酥了骨頭。
裴辭沒回頭,語氣淡淡,
“如果彌月大人想看的話,那並不是什麼難事。”
長長的眼睫輕顫一瞬,呼吸間,裡麵便盛滿了一水月光。
“算了,每次都是這樣,無聊透了。”
“.......是。”
他垂下了眸,從袖中拿出裁好的赤色綢帶,很認真地掛在了樹梢。
鳳凰木上掛滿了赤色的紅綢帶,有點像是廟裡的姻緣樹。
雲國所有的廟宇都會種一株姻緣樹,一到春日,便會有絡繹不絕的青年男女去許願。
繁茂的枝葉間總是掛滿了各種紅綢,比如一段嫣紅的發帶,比如一截緋色的手絹,亦或者,被紅墨浸染的綢帶。
滿樹皆是說不出的繾綣心事,染儘人間煙火。
繁茂的大樹晃了晃,妖貓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阿辭,你有戀慕的女子了麼?”
可彌月不知道,這滿樹的紅綢掛的不是姻緣,是怨鬼。
那上麵所有的豔色,都是來自於齊國皇室的血。
少年係好最後一個結,冰白的指尖染了暗色的紅。他撚了撚指尖,眉間閃過一絲陰霾。
“........我是彌月大人的所有物。”
說這話的時候,裴辭的語氣很平靜,
就像是一位全身心奉獻於神明的信徒。
“這一生,我隻能愛您。”
“.........”
嘩——
夜風裹挾著少年身上淡淡的草藥氣息,吹起滿樹的紅綢。
裴辭曾經受儘折磨,從小身上便帶著一股淡淡的藥味,此刻和鳳凰花的香氣混合在一起,竟纏繞出某種奇異的檀香。
妖貓的心臟難以克製地蜷縮起來,一下又一下,瘋了似的撞擊著胸膛。
很多年之後,直到彌月死去的那一刻,她回想起裴辭說的這句話,
依舊........無可救藥地心動。
沒有人類能夠理解妖怪千年的孤獨,自然也就不能理解這一刻彌月的心跳。
素來對人類嗤之以鼻的妖貓,第一次生出了想要變成人類的念頭。
皇城尚處末冬,豔烈的鳳凰花卻在這一刻,倏然開了滿樹。
灼灼勝桃夭,繁豔似熾火。
風起時,落英紛飛,漫天豔紅。
有一片花瓣落在了手背上,裴辭怔忪了一瞬,茫然抬首。
隻見繁茂似火的鳳凰木上,落了一個陌生的美麗女人。
墨發翡眸,眉眼綺豔。
鮮紅靡豔的裙擺,就像話本裡忘川河邊的彼岸花,綺豔淒迷,風華絕代。
那是一份人世間絕無僅有的,獨屬於妖的美麗。
第一次,裴辭在女人的容色上失了神。
甚至,連心跳都變了。
陌生的情愫像是一顆種子落在了心臟裡,然後抽枝發芽,宛如無數藤蔓緊緊纏繞。
“裴辭。”
“——再說一次。”
這句話讓他從陌生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善於掌控人心的少年很清楚,那裡麵顫抖的尾音暴露了主人怎樣的內心。
他也知道,自己這一刻,應該眼睫亂顫,眉梢低垂,用幼獸一般無害的神態擊潰對方最後一層防禦。
然而黑暗之中,仿佛有一股沉沉的悲涼席卷了而來,壓得裴辭幾乎喘不過氣。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