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束的最後,洗乾淨的小貓被放在了柔軟而溫暖的床褥裡。
封七七翻身抱住少年的脖子，頭埋在頸窩間磨蹭，尖尖的齒牙在他的喉嚨上輕咬,發出輕輕低哼的聲音。
大抵是抱怨,又像是撒嬌，或者還是在罵他。
二殿下身子一頓，隨即無聲失笑。
他躺在她身邊,修長的五指輕輕疏開女人淩亂的長發。
“我可是簽了劇組的保密協議,不能把內容隨意告訴其他人。”
即便,他讓她隨意翻看劇本就已經算是違規了。
封七七鬆口，用毛絨絨的貓耳朵蹭了蹭男朋友的下顎。
“我怎麼算其他人,我明明,是一隻可愛的小貓咪。”
不知道是不是沈澤西的錯覺，好像從他們真正在一起之後，封七七倒是越發喜歡對他撒嬌了。
以往覺得在彆的女人身上，甜膩又做作的姿態,放在她身上，倒是變得越發可愛起來。
海妖素來冷冰冰的心臟都快被她化成一灘水了。
沈澤西想，如果這小貓是什麼暗黑反派送來的小間諜的話，那他怕是要栽得義無反顧。
於是最後，封七七還是從男朋友那裡得知了大概的電影內容。
“這個故事是易導二十多年前,去北極尋覓靈感時，從一位殘疾老人那裡聽來的。”
電影的名字很簡單,就叫做《北極往事》。
單憑這個名字，誰也想不到這是一個壓抑而黑的奇幻故事。
而裡麵的主人公，是一隻美麗而凶殘的海妖。
“電影的背景是二戰後期，頹敗的德軍派了一支小隊伍前往北極尋找適合建造秘密基地的地方。”
少年的嗓音還帶著一點情/事過後的沙啞,在溫暖而靜謐的房間內，宛如一支複古幽雅的曲子，在昏黃的燈光下慵懶地演奏。
封七七聽得耳尖發紅，她忍不住抖了抖，往對方的肩窩裡麵又縮了一點。
小貓扯了扯對方散開的雪色發帶，決定明天自己也要去搞一個。
“於是，平靜的小鎮迎來了一層戰爭的陰雲。為了保證士兵的生活必需供給，小鎮居民得以存活。”
“偶然有一天，美麗而凶殘的海妖救下了差點死於槍口的男孩艾倫，而後者也為受傷的海妖帶來了藥物。於是他們建立了微妙的友誼。”
“後來，男孩給他取名叫做塞壬。”
封七七知道這個名字。
——那是人類對海妖最好最美的想象。
毫無征兆地，她忽然想到了沈澤西的名字。
【澤西.......】
在海妖的語言裡，是深海的恩賜。
對於將大海奉為信仰和神明的海妖來說，他們大概對這位二殿下寄予了“神子”一般的期望和崇敬。
【沈澤西.........】
【澤西.......】
封七七無聲念著少年的名字，隻是她窩在後者的肩窩裡麵，並沒有被發現。
而這時候，違背了保密條約的二殿下，正把這部沉鬱的電影當做睡前故事，用最溫柔的語調和口吻，講給撒嬌的女朋友聽，
“然而這次伸出援手，也為塞壬招致了滅頂之災。”
“血腥的追捕和搏殺過程中，平靜的小鎮生活被打破。隱藏在平靜之下的各類矛盾，人性黑暗與閃光，終於浮出水麵。”
“善良熱忱的黑人男孩艾倫，性情古怪的鄰家老頭，極度貪財摳門的酒吧老板，一對孤僻的同性戀人，以及狂熱於軍國主義的德軍將領，思念故鄉的懦弱士兵，以及信奉真理的科學家........”
“這部電影裡有許多配角，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代表著當時社會的一類人群。”
“在艾倫的努力以及德軍的殘暴壓迫下，以往生有各種嫌隙的小鎮居民開始團結起來。”
“故事的最後，美麗的海妖和這一群不屬於這片乾淨領土的魔鬼，一同埋葬深海。”
二殿下隻講了一個最最淺顯的大概，不過既便如此，這個故事在少年低緩輕柔的嗓音中，依舊帶著一種抹不去的悲劇色彩。
——聽起來的確是個悲涼而極有深度的故事。
封七七這樣想著。
於是她忍不住問他，
“澤西，你說那個老人故事裡的海妖，是真的嗎？”
“.......”
很突然的，二殿下愣了一瞬。
不是因為後半句的詢問，而是前麵簡單的兩個字。
——她喊了他的名字。
這當然不是封七七第一次這麼喊他。
隻是以前，要麼是他主動求來，或是在最纏|綿失神的時候，她偶然斷掉了第一個“沈”字。
總而言之，這是第一次，她這麼自然而親昵地喚著他的名字。
【澤西........】
小貓輕輕的軟音，像有一道陌生的電流竄過四肢，一路從耳蝸衝向大腦。
心臟的跳動刹那失衡。
二殿下忍不住用舌尖頂了頂發麻的上顎，
可最後還是沒忍住，低頭去把女朋友親得喘不過氣。
逐漸升溫的氣息與劇烈的心跳聲透過一層衣料，清晰地入侵到她的肌膚。
“唔.......”
這個吻是真的來得有些猝不及防。
剛剛才經曆過一次過分酣暢的纏|綿，封七七還沒恢複過來，手腳都軟趴趴的，根本抵擋不住。
圓圓的貓眼倏然睜大，
【不是，之前不是才.......才那什麼過嗎？】
這男人簡直要命了，她今晚上還想睡個覺呢！
不過好在，對方就像隻是突然心血來潮，並沒有表現出想要更加深入的意思。
少年隻是低低喘息幾秒，然後貼近來吻了吻她的側臉，說，
“再叫一次，”
他舔了舔唇，鮮紅的舌尖顯得無比色氣，
“再叫一次我就告訴你。”
冰藍色的眼眸像是融化開來的薄荷雪糕，散發出某種甜膩的味道。
封七七：“.........？”
【叫........什麼？】
她愣了幾秒，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這家夥........】
【不會是因為叫了一下名字，就這麼激動吧.......】
換位思考一下，封七七完全不會因為有誰忽然喊她七七，或者小七之類的昵稱而感到如此興奮。
畢竟從小到大都被喊習慣了。
然而沈澤西竟然反應這麼大，甚至當場湊過來深吻。
砰！
封七七的腦海裡突然亮起了一個小燈泡。
啊！她想起來了。
怪不得每次那什麼的時候，某一個瞬間，對方會突然瘋狂起來，就跟打了興奮劑似的。
現在想想，好像是她偶然吞掉了一個“沈”字的音節，
封七七：“..........！”
——原來是這樣嗎？？？
海妖的名字還有這個作用嗎？？？？
不過現在騎虎難下，被男朋友一直盯著，封七七還是硬著頭皮，小聲又喊了一次。
“.......澤西。”
但是好在，意想之中再來一發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男朋友隻是又忍不住親了親她。
至於問題的答案，二殿下也不太確定。
因為距離這個故事的發生時間已經過去了太遙遠，而海妖的身體素質雖然好，但是他們一般都是群居在無人海域。
最多有一些好奇心強的，會去人類的城市看看。但像是北極這種地方，除非特殊情況，是不會有海妖來的。
這樣的說法其實已經是一種變相的否認了。
但不管那位老人的說法是真是假，而沈澤西將作為這個故事裡，最美麗虛幻的引入物。
真假與否實際上，並不影響封七七對這個故事產生的好奇心。
於是在沈澤西的最後一場戲這天，她找了一條紅綢帶，梳起了和少年同樣的發型，然後跑去探了班。
小貓去的時候，拍攝正在進行中，所有人都很認真，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到來。
印象裡，沈澤西在鏡頭中似乎永遠都是好看的。
無論是最開始少年國師靜修，還是質子裴辭，即便後者在劇情的前期受儘淩|辱，卻也依舊帶著一種淒憐的美。
但是這次好像不太一樣。
上次封七七見到的，在水中無比美麗的海妖，現在被剜下了大片大片的魚鱗，側臉受了槍傷。鮮紅的皮肉駭人地翻卷著。
豔麗的血液在麵容上肆意橫流，甚至染紅了原本如寶石般漂亮的藍眸。
他濕潤的眼睫撲動著，猶如風雪中最後一隻苟延殘喘的蝴蝶。
四周則是圍滿了一群全副武裝的納粹士兵，黑人男孩在為他的朋友痛哭，而旁邊著迷於這個新物種的科學家也瘋狂喊著——
“不！！！不要開槍！！！！”
鏡頭掠過一張張神色各異的麵龐，最後落在冰麵
屏幕上立刻呈現出大片大片潑灑開來的血跡，看起來相當可怕而淒慘。
被逼入絕境，塞壬發出了一聲極端憤怒而絕望的悲鳴。
幾乎刹那間，所有人仿佛聽到了靈魂破碎的聲音。
——劇本是這樣寫的。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那個看起來精致如藝術品一般漂亮的少年，竟然真的有如此可怕的爆發力。
震碎靈魂的悲鳴........
原本這隻是一種人類自我編造的，極具藝術感的修辭描寫。
然而這一瞬間，陷入絕境的海妖將這句簡短的描述化作了現實。
目光觸及的刹那，封七七有一瞬間的呆滯。
根本沒有任何意識地，駭人的妖力從女人的身上驟然爆發。
不過片刻後，她就意識到了不妙。
——闖禍了！
封七七一直知道自己不太能控製好妖力，在小屋的時候也弄壞過不少東西。
但是那都無傷大雅。
可方才那一下，所有人都感覺整個世界都震動了。
轟然數聲爆響，周遭的冰麵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密密麻麻的裂痕刹那間，遍布百米。
儘數震碎！
嘩——
對衝的餘波化作颶風擴散出去。
所有人都感覺耳旁似乎有尖利的轟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什麼可怕的力量撕碎，
然而下一秒，那股力量仿佛被什麼抵擋住，倏然迅速遠去，隻剩下滯澀和沉悶。
天崩地裂的一刹那，絕境泣血的海妖若有所感地望向了封七七的方向。
瀕死的海妖露出了一絲幾不可察的笑。
冰藍色的瞳仁掠過淺淺的痕跡，如海潮刷過柔軟的白色沙灘。
那裡麵的意思，隻有驚惶恐懼的小貓讀懂了。
大概在說——
沒事，剩下的都交給我。
這一刻沒有人知道，二殿下如何刹那間止息了封七七失控的妖力，又是如何在千鈞一發之間保住了無數人的性命。
一旁的爆破組露出了驚詫的表情，他們明明還沒開始，怎麼冰麵就裂了？
不過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這一刻，所有人都落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這時候，攝影師還以為那是安排好了的效果，他們隻詫異了一下，
——怎麼這聲響比提前排練的時候要響？？？
不過短暫的詫異過後，攝影師就按照原先的調度也跟著跳了下去。
而此刻的鏡頭中，少年的眼底除了無數驚叫哀嚎的人類外，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不知為何他笑著的時候，眼底卻有著一種很深很深的溫柔，
仿佛北極千年呼嘯的風雪正縈繞在靈魂深處，隱藏著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這一刻，導演易崢也愣住當場，他死死盯著屏幕中的少年。
他曾經無論拍攝多少遍都尤不滿意，無論試鏡過多少演員都無法達到的效果，
甚至，易導已然認定任何人都無法描摹出而被刪掉的畫麵，如今這一刻，卻在少年的身上完美實現了。
在這個故事開拍前，許多人都建議將男孩和海妖的友誼，換作少女和海妖的愛情。
——這樣會更美。
可易崢全部都拒絕了。
因為他初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那位老人告訴他說，
【——塞壬有一個深愛的戀人。】
【隻可惜他把她藏得很好，我從未見過，連布下天羅地網的士兵也找不到。】
【不過他曾經從我這拿走了一個漂亮的紅色發帶，大抵是要送給她吧。】
導演恍惚著，忽然聽到海妖身下的冰麵也發出了一聲瀕死般的哀鳴，
鏡頭裡，天地間無垠的風雪瘋狂地亂舞，塞壬在血泊中靜靜地望著某個方向。
沒有掙紮，沒有畏懼，沒有痛苦，他隻是溫柔地看著遠方的某個人，然後在無數人的哀嚎聲中，
葬入深海。
畫麵的上半部分，是瘋狂掙紮著往岸上遊去的人群，
而下麵，隻有美麗不再的海妖緩緩沉落。
破碎的魚鱗伴隨著湧出的鮮血，他的四周漂浮逸散。
就像是一團緩緩隕落的紅色珍珠。
乾淨清澈的海水，暈染開一大片漂亮的紅粉。
就像兩個世界的分割。
有一種暗□□般的諷刺和靡麗。
哪怕是曾經拍攝過無數驚世之作的易導，此刻竟是也忍不住激動到滿臉漲紅
那位老人的故事，易崢並不是唯一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