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醫精誠(1 / 2)

喻老離世的這天,正是輪到沈畫海一門診的這天。

時間是早就算出來的。

一直都是她在給喻老吊命,今天是喻老的最後期限,她也清楚的很。

可能怎麼辦?

停診?

那這些千辛萬苦掛到她號的病人們怎麼辦?

如果是輕症病人也還罷了,某些重症的,晚一天病情就會有極大變化。

若她從來沒開門診倒也罷了,開了門診,這些等著救命的病人好不容易掛上號,卻忽然又停診,這種打擊真的太讓人難受了。

楚兆說:“這次門診的病人是隨機搖號的,這樣,我來給病人做分診,根據病人的情況來定,若是危重病人無法耽擱的,就按順序排給您看,若是輕症病人,就由我來負責,如果病人不願意叫我看,就登記一下,叫他們改天再來。”

也隻能這麼辦了。

好在隻有15個號。

大多數人都是比較通情達理的,尤其是求救無門的病人,大多數的病人麵對醫生的時候真的是很卑微,無論是說話語氣還是態度,都好得不能再好。

楚兆跟眼前的病人說:“您這個頸椎的問題,屬於慢性病,紮針的效果會好很多,但也要輔助藥物治療,還得加強鍛煉。今天情況特殊,師祖的病情很嚴重,老師得早點過去,又想著大家好不容易掛到號,不忍心叫大家失望,所以按照症狀,我幫老師負責一部分病人。所以我來為您紮針,您看行嗎?”

病人有些遲疑:“不是我不理解啊,就是……你來紮,能跟沈大夫效果一樣嗎?”

楚兆笑:“您這是門診,若您到住院部問問就知道了,現在老師收治的病人,哪怕是很多情況特彆嚴重的,住院治療一般也都是由我負責的,老師隻負責監督。就好比,我給您紮完之後,老師再給您檢查一下,確定沒問題了才會讓您走,事實上也等於是老師負責的。”

病人:“那行。”

這樣進行分流之後,速度顯然就比之前快了不少。

上午11點鐘,門診加網絡總共16個號,已經全部看完,該收治入院的收治入院,該門診治療的也治療完畢叫他們按照時間到喻和堂複診即可。

這邊收攤,沈畫和楚兆就立刻趕往療養院。

孟老這一周都住在療養院,偶爾去醫院半天,但大多時間都在療養院。

孟老也是身世坎坷,被喻老收為弟子,其實就和兒子差不多。

喻老自己的家人在戰爭年代都失去了,後來他也沒再婚,也沒彆的家人。

顧深也已經早早趕到。

沈畫和楚兆差不多是來得最晚的。

到的時候,屋內除了孟老和顧深之外,還有一個人。

楚兆低聲說:“那是我爺爺。”

沈畫朝著楚定山微微頷首,算作打招呼,這會兒不適合多說什麼,要認識,後續還有的是時間。

看到沈畫過來,孟老紅著眼睛說:“老師在等你。”

沈畫深吸口氣,快步上前,蹲在喻老病床跟前,握住喻老的手。

喻老緩緩睜開眼睛。

看了一眼屋內的人,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都來了。”

目光落在楚兆身上。

楚定山看向楚兆:“小兆,跪拜師祖。”

楚兆立刻上前,直接跪拜:“師祖,我是楚兆。”

說完就“邦邦”地磕了三個頭。

喻老頷首:“起來吧,新時代了不興這套,有心即可。”

楚兆連忙起身。

無論這些年喻派怎麼式微,南派怎麼發揚光大,事實就是,任何一個南派的醫者,或者任何一個中醫行當裡的醫者,在麵對喻老時,都必須拿出十二萬分的恭敬。

喻老笑笑:“我是個好大夫,但不是個好老師,阿懷和深深都被耽誤了。”

孟懷紅著眼睛:“您彆這麼說,您隻是沒教會我們真正的喻派金針,說到底還是我們領悟能力不夠。”

喻老緩緩搖頭,又看向沈畫:“小畫兒,傳說中的喻派金針創始人,也是女性。她說,醫者當醫國醫民醫性、救世救人救心。牢記,醫之大者,惠澤蒼生。”

屋內所有人都垂耳恭聽。

喻老微笑:“百年之前,誰敢想象當今這般盛世。國無大病,民疾有醫。”

“喻派先輩有知,必感欣慰。”

“我心甚安,無需掛懷,待來年清明,可酌一杯小酒謂我:新醫,是人所能為也!”

孟老痛哭失聲。

顧深和楚兆也都紅了眼眶。

楚定山也忍不住歎息。

張耒的《龐安常墓誌銘》中提到醫書醫術,有一句話:予問以華佗之事,君曰:“術若是,非人所能為也,苦史之妄乎!\

意思是醫術如果像書中寫的那樣,根本就不是人所能達到的,是史書謬記。

但到今日,曾經古老醫書上的那些想象,那些被稱為非人所能為的,都已是人所能為。

而喻老口中的新醫,也正是沈畫一直追求的新醫。

非純粹中醫,非純粹西醫,而是新時代下的現代醫學。

是人所能為。

沈畫鄭重點頭。

一代國手,現代中醫的奠基人,在戰場上救活了無數戰士的功臣,值得所有人尊重。

在彌留之際,重要領導們給了他應該享有的尊重和告彆。

當晚的七點新聞,主持人莊重地宣讀了喻老離世的訃告。

次日,喻老追悼會舉行。

華國醫學界夠資格來的都來了,重要領導也出席了追悼會,給這位大國手應該有的尊榮。

來賓不僅有華國醫學界的大佬,還有H國和R國的知名醫者。

沈畫不認得這些人,但孟老和顧深都認識。

顧深低聲跟沈畫說:“R國的島津友希,是R國名醫,對中醫非常感興趣,這些年更是多次到訪我國,開展了很多醫學交流活動,站在他旁邊的那個是他的得意弟子,岩淵明那,天賦很高。”

“其實R國也很有趣,他們是不承認中醫的,在R國想要當醫生,必須學西醫,必須拿到西醫執照。”

“R國就是廢醫驗藥的典型,他們隻有漢方,醫生要給病人開中藥,首先必須確認病人的病是什麼病,有一個具體的病名,就對照拿藥,是不存在中醫望聞問切以及辨證的。其實就跟西醫一樣了,發燒就給退燒藥,感冒就給感冒藥。”

“島津友希就是R國島津紀念醫院的院長,R國島津財團的董事之一。和傳統中醫協會開展的交流活動,基本都是他促成的。當年師祖去R國救治某位皇室成員,算是某種友好任務吧。就此被島津給盯上了。”

“以前島津友希很想讓岩淵明那拜在我們喻派門下,被老師拒絕,後來島津友希通過官方再次向我國表達這種意向,外交部的人詢問師祖意見,被師祖親口拒絕,這事兒才算了。”

“那次R國很不滿意,可不滿意又如何?”

沈畫微微頷首,抬眸過去的時候,正巧對上岩淵明那的視線。

岩淵明那衝她微微鞠躬。

沈畫隻是頷首還禮。

顧深又示意沈畫看另一邊:“那是H國的名醫李承泛,韓醫傳承人,獲得過H國很多項韓醫獎項的,也是H國推出來的,韓醫中醫交流會H方的負責人。”

沈畫好奇:“什麼獎項?”

顧深眼神淡漠:“中醫的一些治療手段、藥方等等,換個說法換個名字,就是他們的新研究成果了。”

“比如他們前些年申遺成功的《韓醫寶鑒》,95%的內容都來自中醫著作,那其實就是一個朝鮮人學了中醫之後,編纂而成的中醫集成讀本。”

“所謂韓醫,其實就是中醫,中醫進行了現代化的發展,韓醫也一樣,但根本上還是中醫。不過H國一直在致力於把韓醫和中醫區分開來,然而再怎麼區分,也改變不了根本。”

“最簡單的一點,H國的韓醫學會每年都會安排大量韓醫來華進行交流,學習中醫傳統醫藥技術。而在H國,他們甚至規定在華取得中醫大學畢業文憑的人,都可以直接考H國執業醫師。”

“前些年H國的職業調查顯示,韓醫是最有前景的職業之一,社會地位和收入都非常可觀。”

沈畫看向顧深:“你對這個韓醫,很有成見啊。”

顧深:“是。我就是煩他們這種明明是從中醫得來的,卻非不承認,總覺得改個名字就是自己的了。”

“他們韓醫開設的課程有內經、本草、傷寒論……還有四象理論,但偏偏沒有中醫最受重視的溫病學。不是不想,是他們教不了。”

“而他們最為自豪也認為是韓醫獨有體係,能夠區分韓醫和中醫的四象理論,其實就是中醫的陰陽五行,甚至四象這個概念本身就是來源於《周易》。”

沈畫點點頭。

顧深歎了口氣:“像《韓醫寶鑒》這樣水平的東西,中醫隨便能找出來三五百本,但人家就是申遺成功了。以前我也很不忿,後來麼,就理解了。”

顧深看向沈畫:“中醫更像是一盤散沙,坐擁寶山,卻無人能抗。甚至現在很多中醫自己就不信中醫,這絕不誇張。”

“中醫很多人思想陳舊,懶政,又因為中醫藥的範圍太廣博,申遺時受到經濟利益影響極大,又要考慮地區平衡等等,不像韓醫那樣,精準地朝著申遺的中心點‘文化’二字出擊……”

“再有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H國在政府和財團的支持下,很早就在積極參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各種評委活動,而我國相對來說並沒有很重視這一塊。”

顧深看向沈畫:“中醫派係太多,地域因素太多,也缺乏一個象征意義上的領頭人。”

“師祖年齡太大,體力上跟不上,再加上師祖的思想更豁達,對韓醫申遺成功,師祖也並不介意,在他看來,那本《韓醫寶鑒》就是中醫著作,無需計較。”

“但我覺得,長此以往,此消彼長,對中醫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哪一天,中醫才能真正像現代醫學一樣?”

沈畫:“現代中醫,本來就是現代醫學的一部分。你師祖努力了他所該努力的,接下來我們也努力我們應該努力的,終有一日……”

顧深點頭。

追悼會已經結束,向遺體遺相鞠躬的儀式也都進行完畢,領導們已經提前離場。

剩下參加追悼會的人員,也在工作人員安排之下陸續離場。

這時,楚兆忽然低聲跟沈畫說:“老師,那個李承泛好像有點兒問題。”

沈畫微微皺眉。

顧深也說:“這是追悼會,能有什麼問題?”

他話音剛落,李承泛那邊就真的出了問題!

李承泛和幾位隨行人員,是前來參加喻老追悼會的韓醫代表。

這會兒,李承泛團隊的一個隨行人員忽然臉色發白,猛地捂住心口,口吐白沫,僵直片刻就重重栽倒在地。

楚兆的表情有些詭異,李承泛那一行人明顯發現自己的同伴情況不對,他們距離那麼近,完全有時間扶住即將摔倒的同伴,可他們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那位同伴直挺挺摔倒在地。

幸虧地板是大理石的,要不然怕是都要被砸個坑來。

領導們已經離開。

剩下都是前來參加追悼會的,見這邊出了亂子,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來。

此刻喻老的遺體還在停放著,不遠處賓客區就出了這麼大亂子,實在是叫人心情不好。

孟老沉著臉快步上前,距離最近的楚定山也連忙跟上去。

韓醫李承泛的隨行人員已經開始大呼小叫,讓趕緊找醫生來。

他們大H國的名醫李承泛,不就站在邊上麼,都不先給病人檢查一下,就呼喊著讓叫醫生,是該說他們這些隨從壓根兒不信這位李名醫,還是……彆有所圖?

孟老和楚定山楚老快步上前去給倒下的人做檢查。

沈畫臉色嚴肅,也跟著要上前去查看情況。

老師的追悼會上出了這種亂子,倒下那人要是被治好了也罷了,要是那人當場死在這兒……

顧深抓住沈畫的胳膊,攔了她一下。

他臉色非常難看:“他們慣用的伎倆。”

沈畫轉頭:“什麼?”

顧深低聲說道:“5年前,韓老開在京市的北華中醫診所通過古方研究和穴位熏蒸療法,對中風病人能達到很好的治療效果。韓老的研究成果一經發布,就引來社會關注。”

“但韓老和大多數的老中醫一樣,為人比較低調,平素也不愛過多宣傳,往往都是病人口口相傳,帶來大量患者。”

“韓老的療法對中風病人治療效果極佳,被中醫協會做了一些推廣之後,病人就更多了。”

“但好景不長,一次醫療事故,就毀了韓老的全部心血。”

“那次,韓老接待了一個外國中風病人,無論是西醫上的檢查,還是韓老自己做的檢查,都證明這個病人的確就是中風。”

“韓老就按照慣例進行診治……”

“病人在治療三天之後情況有極大好轉,可第四天,病人情況忽然急轉直下,忽然出現心梗,緊接著就是呼吸衰竭。”

“但無論韓老怎麼用藥,病人的情況都越來越危重。”

“病人家屬開始大鬨醫院,又通過H國大使館鬨騰,通過輿論施壓,說中醫治死外國友人等等。”

“在官方介入之下,那位病人被送去京市醫院,京市最好的綜合性醫院,西醫檢查結果,您猜是什麼?”

顧深看向沈畫。

沈畫眉頭皺著:“這還真不好猜。”

站在邊上的楚兆小聲說道:“是尿毒症?我聽說過這起事件,我爺爺說是被人算計了,算計的人也很高明,韓老隻能認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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