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津島憐央的眼中,被加奈子偏愛著的繪裡奈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被愛意包圍著生,被愛意包圍著死,能夠讓加奈子在那一瞬間爆發出如此巨大的悲慟與絕望。
那是,多麼令人羨豔的人生。
“而且,”津島憐央說,“是加奈子喚醒了繪裡奈啊,這樣說的話,她也是繪裡奈的母親吧。”
津島修治說道,“這樣的話,繪裡奈這個名字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繪裡奈。繪裡奈。”津島憐央對自己起的名字再滿意不過了,他又念叨了兩遍,開心地對津島修治說,“我要跟繪裡奈說,我給她取了名字!”
“那繪裡奈一定會很高興吧。”津島修治說道,他願意哄著津島憐央。
繪裡奈當然會高興,他想道。
——因為憐央和繪裡奈本來就是一體的啊。
在看到[不明物]的第一眼,津島修治就意識到了那個怪物的本質。
忍受著饑餓和寒冷,在那樣被所有人漠視的無助和孤獨中長大的憐央,為了維係著那在巨大絕望中搖搖欲碎的自己,而將所有的負麵情緒剝離了出去,隻留下溫暖、明亮和快樂的正麵。
在對著所有人微笑的津島憐央的背後。
是陰冷、醜陋又可怖的怪物。
那由憐央所有負麵情緒聚集、壓縮、組合而成的[不明物],在他對這個貧瘠世界的詛咒中誕生,也詛咒著所有妄圖從他身上奪走些什麼的人類。
津島憐央因為哥哥的話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臉頰上的肉軟乎乎地掛著,他小跑著撿起了放在一旁的彩球,清脆地喚著,“哥哥,再來玩嗎?”
“好啊。”
津島修治緊了緊挽著袖子的布帶,露出了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般若無其事的輕鬆神情,小跑著追上了津島憐央,“那這次就玩搶球吧!”
“不要!”小孩子擰著身子躲開了哥哥的手,快樂地尖叫了起來,“不會把球給哥哥的!”
。
“歡迎回來,家主大人。”滿頭華發的管家先生深深鞠躬。
津島右衛郎踏進家門時,太陽已經懸在地平線上搖搖欲墜,連夕陽的餘暉都快要燃燒殆儘了。
他疲倦地摘下帽子,脫下外衣,交給早早站在一旁侍奉的仆人。
“晚飯準備好了嗎?”津島右衛郎隨口問道。
“已經準備好了,您要先用餐嗎?”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不,還是先沐浴吧。”
管家先生的笑容略微僵硬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陰晦地阻攔著,“家主大人一路奔波一定累了,還是先用點餐墊墊肚子吧。”
“也好。”津島右衛郎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他沒有再說什麼,接受了管家先生的安排。
“對了,修治呢?”津島右衛郎在餐桌的主位落座,看著四周空蕩蕩的座位問道。
妻子因為身體不好常年臥床,是向來不跟他一起用餐的,但是小兒子隻要是他在家中的時候,都會按照禮儀跟他一起用餐的。
“修治少爺今日身體有些不適……”管家先生正按照先前想好的說辭應付著津島右衛郎,忽然餐廳的門打了開來。
“……不過沒什麼大礙,父親大人不必擔心。”津島修治臉色蒼白地走了進來,一身華貴板正的和服,背脊挺直,脖頸空懸,臉上淡淡的笑容如麵具一般遮掩著他真實的情緒。
正是津島右衛郎最喜愛的華族公子的氣度。
津島右衛郎眼中流露出滿意的神色,連帶著身上的疲憊都仿佛減輕了許多,“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
“多謝父親大人關心。”津島修治低垂下眉眼,長長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的厭煩與不耐。
雖然在將內山加奈子的消息放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現在的場麵,但果然還是覺得討厭啊。
津島修治落了座,跟“父親大人”共進著晚餐,一舉一動都規規矩矩地遵循著禮儀規範,絲毫看不出他半個小時前在泥土地上翻滾的瘋樣。
津島右衛郎回來的突然,就連管家也是不久前才接到的消息,津島修治匆匆洗了個澡換了衣服,才恰巧趕上這場晚餐,沒讓津島右衛郎升起什麼懷疑。
沉悶,拘束,煎熬。
咀嚼時不能聲音,夾菜時不能有明顯的偏好,碗筷不能碰撞,用餐不能太快,湯汁不能灑出來……
光是要注意這些所謂的禮儀就已經筋疲力儘,飯菜根本嘗不出味道來,沉甸甸地壓在胃裡,隻讓人想吐。
隻要跟津島右衛郎共處一個空間,他就感覺快要窒息。
快點離開吧,津島修治在心中祈禱著,他的家人隻需要有憐央就足夠了。
這漫長的一餐終於結束時,津島修治暗暗鬆了一口氣,他不動聲色地跟津島右衛郎告了辭,轉身推門離開。
“管家。”
還沒有踏出幾步,他就模模糊糊地聽見了那個男人的問話。
“……那孩子現在住在哪?”
津島修治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