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鷗外給太宰治下達了銀之手諭,授予了他僅次於首領的權限,讓他可以自由地動用港口黑手黨內乾部級彆以下的任意成員。
因為黑衣組織無論是從規模還是勢力範圍來看,都要比僅在橫濱範圍內活動的港口黑手黨龐大得多,考慮到這一點,森鷗外將任務完成的期限也製定的寬鬆了許多,允許太宰治在兩個月之內采取任何手段解決掉這件事情。
“當然,如果能在這中間稍稍地、稍稍地為港口黑手黨補充點血肉也不錯哦。”森鷗外是相當含蓄地這樣說道,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著,危險地懸著,隻留出一絲的縫隙,“一點點就行了。”
黑心資本家的意圖其實相當明顯。
他希望太宰治能夠做到在將黑衣組織趕出橫濱的同時,再從這個富得流油的組織身上撈上一筆,來接濟一下“貧窮又可憐”的港口黑手黨。
能刮點油水下來就刮點油水,一分一厘也是錢,精打細算、節儉持家的森鷗外不嫌寒磣。
不過顯然他也知道這是在為難人,才會說的這麼矜持,在暗戳戳的暗示。
“啊啊,真是會壓榨人啊,森先生。”太宰治像是有些為難地蹙起了眉頭,向後一倒,攤在了柔軟的沙發裡,抱怨著說,“又要毫不留情地把他們趕出橫濱,又要讓他們心甘情願地交出錢財,還不能給港口黑手黨樹立起難纏的敵人,你這簡直就是讓人家傻兮兮地花錢請你捅他一刀、事後還要千恩萬謝地給出五星好評一樣。”
他講了個冷笑話,“聽上去像是會上年度搞笑新聞的絕佳素材。”
“哈哈哈。”森鷗外乾笑了兩聲,含含糊糊地糊弄了過去,“總而言之,拜托你了,太宰君。”
太宰治看著他,臉上又帶著那樣捉摸不透的微笑,他說,“好吧,森先生,我會不擇手段、竭儘全力地去完成這個任務的。”
“隻要到時候你不後悔就好了。”
。
天邊朦朦朧朧地織染上了橙紅昏黃的色彩,半邊雲彩泛著柔軟的粉紅,另半邊卻已經被夜色侵染,透出了昏沉的藍紫色。
太宰治踩著晚飯的時間點去接津島憐央,便順便在老板家吃了一頓咖喱飯。
這幾日來,港口黑手黨剛處理了一批叛徒,無論是收拾現場還是搬運屍體的工作都需要有人來做,織田作之助的工作便比往日更加繁重,他特地打電話來,抱歉地跟老板交代過晚飯是不能在餐廳裡吃了,也因此,在結束晚餐後,太宰治就跟老板告彆,帶著津島憐央回家去了。
為了消食,太宰治決定跟津島憐央一起步行回家,路上可以邊聊天邊散步,等到走累了再去坐津島憐央上一次沒能坐成的出租車,這樣就是一次完美的增進兄弟感情的活動了。
“哥哥,今天的工作怎麼樣?”
回家路上,津島憐央有些好奇地這樣問著。
他跟太宰治分開來的時候,兩人都還是孩子,又因為家庭教育的緣故,連學校都還沒有去過,對外界的了解基本來源於書籍和電視,工作這樣的詞彙對津島憐央來說還相當新鮮。
“嗯——很有趣哦。”太宰治漫不經心地這樣說著,又稍稍提起了一點興致來。
大概凡是兄長,大多都喜歡或是出於誇耀、或是出於愛護的目的,向比自己年紀小的幼弟炫耀自己的見識、傳授自己的經驗吧。
這凡人都無法免俗的虛榮心,自然也毫不例外地存在於太宰治心裡,他接著津島憐央的話拋出了話題,引著津島憐央繼續向下問,“憐央知道哥哥的工作是什麼嗎?”
“什麼什麼?”津島憐央自然善解人意地接了話。
“黑手黨哦,電視劇裡那種紋身喝酒抽煙的黑手黨,會凶神惡煞地拿著砍刀和槍在大街上火拚的那種,怕不怕?”
太宰治沒有對津島憐央隱藏自己的汙濁跟肮臟,說到底,他們從初見開始就成為了背負著罪惡的共犯,在選擇踏入那一片血色和肉糜交織的地獄,選擇藏匿屍體、藏匿罪惡的時候,他們就將彼此最不堪、最醃臢、最醜陋的模樣展露在對方麵前了。
沒什麼好隱藏的,沒什麼好畏懼的,也沒什麼值得羞恥的。
隻需要坦蕩地、真誠地將自己展露在對方麵前就可以了。
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是絕對會被理解、絕對會被包容、絕對會被寬恕的,即便所有人都在嗬斥他們,怒罵他們的殘忍和冷漠,因為恐懼而遠離他們,也會有雙生的兄弟無言地堅定站在彼此身邊,還未出生時就緊緊纏繞在一起的命運就是他們天然的立場。
“——不怕。”
津島憐央說道,神情輕鬆又明朗,他晃蕩著跟太宰治牽在一起的手,攪弄著平靜的晚風,指隙裡穿過絲縷微涼的空氣,目光是遙遙投向遠處的。
“反正哥哥是不會傷害我的。”他說著,語調篤定又毫不動搖。
或許是因為津島憐央總是輕而易舉地交付給他人的信賴,或許是因為津島憐央自己也無法控製的、沒有負麵情緒的特性。
總而言之,在聽見了津島憐央的話語的這時候,太宰治的心中反倒升起了些微妙的感觸,他想,從前你全身心信賴著的那些人,最後也不同樣毫不猶豫地傷害你了嗎?
出於一種古怪又陰暗的好奇心,他有些刨根究底般執拗追問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傷害了憐央呢?”他說,“並不是嚇唬一下那樣的開玩笑,是真實的,會導致憐央死亡的傷害。”
“誒……?”
津島憐央被問住了,他又困惑地蹙起細細的眉毛,糾結地想著這件在他看來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了,自己會怎樣想。
可心中始終是空蕩蕩的一片,像一片空白的試題答案般,沒有半點可供參考的價值。
他最終也隻能乾巴巴地回答著哥哥提出來的為難問題,“……如果哥哥真的想要殺掉的話,就殺掉好了啊。”
津島憐央是近乎天真般說出這句話的,即便已經死過一次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既不理解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價值,也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
“可是這樣的話,不就跟憐央所說的話矛盾了嗎?”太宰治輕聲問道。
“怎麼會矛盾呢?”津島憐央是有些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又笑著說,“哥哥是不會傷害我的——是我自己這樣自顧自地擅自相信著、擅自堅持著的想法,跟哥哥想要怎麼做又有什麼關係呢?”
津島憐央像是個沒有[自我]概念的孩子。
他事事討好著他人,會主動把一切的過錯歸咎在自己身上,絲毫不介意他人的背叛,可以輕而易舉地接受認識事物的改變,即使因為生長環境的影響和唯一朋友的教導,腦中朦朧地出現了自私的理念,但顯而易見的隻是一個簡單又稚嫩的雛形罷了,他隻不過開始會給要討好的人進行排序了。
要首先滿足哥哥的願望,其次是繪裡奈,第三是亞路嘉,然後是無差彆的其他所有人。
他沒將自己放進這個名單之中。
即便早已經預料到了,但從津島憐央的口中聽見了與自己想象中相同的回答時,太宰治還是沉默了一瞬,在片刻之後,又輕輕地如同呼吸般微歎了一口氣。
憐央是個在人格上存在著缺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