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1 / 2)

不知道是什麼材質, 但十分冰冷。就像是雪層積累了千年, 從不動搖的山脈聳立著。又像是從未被開墾過的森林,連鳥的足跡也不曾涉及。

冷到藤丸立香隻能雙手捧著它, 看著它的輝光和無慈悲的月色糾纏, 他嘗試著朝著手心嗬了氣, 然而暖流隻在戒指的表麵留下了片刻朦朧, 很快便消失不見。

真的,很冷。仿佛一簇燃燒到極致的冰冷的火焰。

它看過人間三千年的星光,見證過生命在生與死的螺旋中前赴後繼,也是最後他和他的戰場的見證者。

或許對於蓋提亞而言,集齊了真正的十戒, 這枚充數的仿製品已經沒有了應有的價值。但對於藤丸立香而言,這仿製品中載滿的歲月和思念, 是屬於蓋提亞一個人的三千年。

戒指落在地板上, 旋轉成一個金黃色的滿月, 然後才緩緩平靜下來。

那不大的聲響卻振聾發聵,是無比沉重,無比寂寥,無比漫長的一個人的獨白。

不論蓋提亞出自什麼緣由拿出了這枚戒指,他都受之有愧。

胸腔像是被誰猛擊了一拳,藤丸立香猝不及防撲倒在枕頭上,呼吸氤氳在柔軟的織物上。

倏爾, 他笑了起來。不是因為得到了禮物而笑, 也不是因為禮物的貴重而笑, 隻是因為感覺太苦了,苦澀到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好,所以隻能那樣笑著。

迄今為止,藤丸立香都是這樣度過的。已經失去到不能再失去了,所以學會了用笑容來替代心中的所有。

重新縮回被窩之下,溫暖的織物製造出港灣的錯覺,他停泊在港口,懷中抱著潔白的聖杯。

吉爾伽美什說,白之杯是對付蓋提亞的殺手鐧。

他深信不疑。

準確來說,是曾經深信不疑。

就像是那場在極天的流星雨中展開的搏鬥,他們之間沒有誰對沒有誰錯,僅是為了自己的方向而做出戰鬥,除了你死我活之外,不會再有第三個選擇存在。

可是,現在不同。

藤丸立香一直在想,為什麼白之杯這樣的東西會伴隨著極惡出現,那美麗而又柔軟的象征著生命的光芒,真的要用來殺死一隻獸、不,是要用來殺死一個人嗎?

被贈予了這枚仿製品,恍然之間聽到了這場獨白,他驟然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為了盈滿白之杯這一目的,他卑劣的借助了生命的喜怒哀樂,有目的的利用了這一與生俱來的東西。

回頭細數這段長長卻又短暫的旅途,他發覺自己為了不引爆這隱患的炸|彈,一直在試圖隔絕蓋提亞和其他人的接觸,魔術式一次也沒有和大家一起歡笑過。

然而蓋提亞麵對他的問題卻答道,然。在那人之王的現存中,憤怒隱去,寂寞隱去,隻餘下生之喜悅。

藤丸立香散去白之杯的形狀,借著月光摸索到那枚戒指,重新緊緊攥在手心裡,任由那燃燒了千年的冰冷火焰灼燒自己的手心。

真是丟臉啊,竟然什麼也沒有想過便大言不慚的說想讓蓋提亞看到美麗的事物,被遮蔽雙眼的鳥根本看不見天空。

所以,他篤定,這潔白的奇跡一定不是用來屠戮某個存在的武器。

群星們嬉鬨著,往白日的地平線奔流,仍舊睜著眼睛不止一人。

藤丸立香站在蓋提亞的門口,忐忑不安地來回走了幾圈,想敲門又覺得自己找的時間不太合適,誰他媽半夜不睡啊。

就在他趴在門上,試圖聽聽裡麵的動靜再做決定時,門開了。藤丸立香“啪”地撲在地上,還沒過年就給蓋提亞行了個大禮。

他敢發誓,他絕對聽到了一聲短促的嘲諷笑聲。

蓋提亞一如往常浮在空中,單手撐著額角,他穿了一身單薄的白色長袍,寬闊的袍角用金色的麥浪裝飾著,又有點點流星從麥浪中升騰而出,在他的腰際集結為一圈,流蘇點綴在金色的結扣旁,於破曉的空氣中微微顫動。

他半垂著眼,隻是在藤丸立香爬起來之後才略微降下了些高度,但仍舊需要人子仰望。

幼童一邊捂著鼻子,一邊伸出手,嗡嗡地說:“……那什麼,這個……”

蓋提亞俯下身,向幼童伸出手,彼時,一枚金色的戒指落在他手心裡。

興許是被藤丸立香攥得太久太緊,那一刻,就像太陽上最明亮最熾熱的火焰落入了他的手掌。

見蓋提亞不說話,藤丸立香局促不安地把腳尖對到一塊又分開,反複幾次後,他盯著腳尖把自己斟酌的說辭吐了出來,“我覺得這個很貴重,它追隨了你三千年,我想我不能收。”

“貴重?”憐憫之獸捏著那枚戒指,反問了句,“隻不過是一枚仿製品罷了,在珍稀方麵不及黃金甲,更彆提真正的十戒了。簡而言之,它和你現在脖子上戴著的破碎是一樣的無用之物。”

“……”

得到了沉默作為回應後,為了某種目的乘勝追擊般,蓋提亞又詰問到,“為何你沒有退回那枚指環,反而要認為這枚仿製品貴重?”

“因為,我無以為報。”藤丸立香抬起頭,如他所願的去仰視,“我和迦爾納通曉對方的意誌,願意以生命相互托付,不僅是他,其他人也是一樣。所以我接受,所以我回贈,所以做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你不同。”

蓋提亞的表情出現了些波動,可又很快歸於平靜,“哦?”

月亮以弓矢凜然射|出這一夜最後的光亮,它跋涉過山脈,泅渡過大海,最後落在一個人類的眼中。

藤丸立香笑著,仿佛要把心中積攢的東西完全釋放一般笑著,“你說過,我是你的仇敵,是你的憎恨。我不想回饋給你新的敵意,也不想回贈給你新的憎恨,在我想出能贈予你什麼之前,這枚戒指先還給你。”

蓋提亞凝視著他的笑容,原本勝券在握的心情蕩然無存,唯有戒指上的溫度在提醒著他,他現在正在此處,而不是虛空的墜落中。

藤丸立香說完之後沒有繼續逗留,而是告訴魔術式等會兒廚房見。

門關上了。

蓋提亞在空中靜了會兒才回落於地,赤|裸的雙足踏在地麵不過一息,便邁開步伐走向陽台。

月光確定夢境,日光確定現實,而這日月交替的時刻,分界線也變得十分模糊。

他握著那枚戒指,像是握住一簇沸騰的火焰,人類殘存的體溫已經熱切如斯,近乎要把他灼傷。

魔術式以運行絕對的理性來裁定價值,除了己身的偉業之外,有價值的存在寥寥無幾。

那枚指環的確見證他的三千年,但當重鑄星辰之後,重新定奪世間萬事萬物之理後,他會迎來下一個三千年,下下一個,以及無數個看不見儘頭的千年。

直到終焉到來,他也會屹立在世界的儘頭,永遠地注視著星球。

可這不妨礙一個事實,一個隻有蓋提亞才能理解的原委。

短暫到不自然的人生,竟然有意思到難以置信。為了這使人憐愛不已的人生,也許除了他以外,還有誰在那僅有二人知曉的五分鐘裡許下了拯救的願望。

正是這個微不足道的善意將他從無儘的墜落中截取出來,未能真正的消失,反而重新擁有了機會。

可笑,卻又可歎。

“確認收買無法奏效,吾向統括局提議,更換方法進行新的擊破作戰。”佛鈕司在他的影子裡絮絮叨叨,為了新偉業鞠躬儘瘁。

它一口氣說完了一堆,就看到統括局徑直打開門,它愣了下,“您去哪?”

“廚房。”蓋提亞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天色尚早,彆說彭格列了,就連負責廚房的英靈都還沒有起床。

考慮到供魔的問題,他們都老老實實的選擇了按照常人的作息自主補充魔力,避免給藤丸立香帶去更大的負擔。

蓋提亞早就演算過了,廚房裡麵沒有什麼成品的菜品,所以藤丸立香到底叫他到廚房做什麼?

剛踏進廚房,藤丸立香就扒在流理台邊上衝他招手,同時還做賊似的左右瞟著,“來來來,快過來。”

關於夜裡發生的贈予和返還,兩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

魔術式無語了會兒,才走了過去。

誰料,幼童竟然指著一扇櫥櫃的門,接著說:“進。”

蓋提亞:……

看他一動不動,藤丸立香先是了然,然後手一伸,鮮豔的令咒閃閃發光,讓他回想起自己的金□□耳和金色的貓尾巴來。

另外一提,那個魔術效果倒是一天多就解除了,但藤丸立香這喝水式浪費令咒法著實讓人需要多防備一下。

兩人擠在櫥櫃裡,蓋提亞頭頂著櫃頂,不太好動彈,但小孩就像是埋進了金色的羊毛墊子裡似的,歡呼了聲。

“給你。”一隻小盒子遞到正要發怒的魔術式麵前,藤丸立香慫恿道,“嘗嘗?”

食物的香氣讓蓋提亞暫時偃旗息鼓,接過盒子,甜品醇厚的味道迎麵撲來。

感受到對方的氣息逐漸平穩下來,幼童也拿起自己那份,感慨道:“本來是想親自給你下廚做頓早飯的,但誰讓你把我變成這個樣子,你看到手的早飯飛了吧,就隻能請你和我一起偷吃我藏起來的存貨了。”

藤丸立香似乎很擅長搞這種事情,蓋提亞就安安靜靜的聽他講以前迦勒底發生過的事情,隻是在必要的時候投出一個看弱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