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2 / 2)

“抱歉!你沒事……”藤丸立香最後一個吧字還沒問出口,雨衣男人就匆匆離開了,自知理虧,他也不好意思跟上去問一下有沒有事。

鬨出事後,蓋提亞變得安分了些,並布下屏蔽用的結界,使馭魔術幫他把差一點濕透衣服烘乾。

病房已經被隔離了起來,會麵選擇在另外一個大點的候診室裡,福澤諭吉等人幾乎到齊了,尤其引人注意的是與謝野晶子手邊的器具,潔淨的盤子裡采血用的工具一應俱全。

雖然外麵已經是暴雨大作,但醫院內的低溫和消毒水味仍然不見半分威力。

好像有點熱。藤丸立香蹙起眉,捏著衣服的邊角扇了扇,但那股渾濁的熱意沒有因為這點貪涼而消退,反而更加熱情的黏糊上來。

“天氣這麼糟糕還請你跑一趟,真是辛苦了,藤丸君。”福澤諭吉開門見山,“鑒於太宰君現在的狀況,我們希望你也能留下一份血樣。”

“沒問題。”他一麵挽起袖子,一麵答道,“但那邊具體是什麼情

況?我看已經完全戒嚴了,是襲擊嗎,他的傷勢現在怎麼樣了?”

“藤丸。”與謝野晶子握住他的手腕拿過話茬,她用醫生特有的、十分慎重的眼神看著他,感受到青年皮膚上棲息的滾燙熱意後,她的神色更是凝重到了極點,“你真的……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勁嗎?”

……

還是那片奇異的草地。

忽如其來的風吹倒草葉編織的棋子,與此同時,終日徘徊在地平線上的日光蒙上了一層血色,帶著毛絨帽子的青年,對周遭環境那觸目驚心的變化一點也不在意,單純地重新把它們撿拾起來排列好。

“您看,我說過您會回來的。那麼,晚上好,目錄先生。”陀思妥耶夫斯基說。

風快速流過,翻動他先前一直握在手中的書冊,卷起的內頁可以細數出六道痕跡,就算是在時間永久停留的地平線,這個人仍然維持著異常清醒的理智,對於人類而言,這已經是無法用正常思維去丈量的頭腦了。

現代的裝束退卻,取而代之的是魔力織造的華美長袍,十枚指環隨金發的男人一起懸浮在空中,金色的光作為絲弦,將它們首尾相連。

他的視線是由上往下的,是縱覽和俯視,那姿態高高在上已久,宛如強製般的壓迫性迎麵而來。

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分得來自那雙赤紅瞳眸的半點注意力,即使沒有得到,他也不隱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既然您會出現在這裡,那也就說明我的那些部下們得手了吧。”

蓋提亞沒有說話,隻抬頭遠眺那輪開始氤氳出血色的白日,似乎連他的聲音也沒有聽進去。

青年聳了聳肩,“先是對太宰君設下陷阱,雖然那位在異能上可謂是最讓人提防的,但本身仍然是人類,考慮到這點的話,使用普通人會中招的病毒就變得輕鬆許多了呢。更何況,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就算是有心集中財力物力,想要研發出疫苗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吧。”

他前傾身體,撿拾起方才還很寶貝的草葉棋子,拇指和食指摩挲幾秒,濃綠色的汁液眨眼間沾滿手指,就像是在隱喻某個人類的破滅。

“然後就是如何要讓藤丸立香被異能病毒感染上的事情,想必在街上撞的那下很痛吧?啊、如果您能自己試試解除的話,還請自便,就目前而言這是最為皆大歡喜的手段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微笑起來,他向來不吝於放送這種機會,然而究竟是機會還是陷阱,唯一知曉這一真實的就隻有他自己的大腦了。

“讓帶著病毒的太宰君貿然接觸藤丸立香又會產生另外一種問題,那就是原本健康的人感染了病毒要怎麼辦……您說對吧?”這場獨角戲已經唱到了終末,俄羅斯人提出之後,又否定了這種可能性,“果然還是不行。不管是哪種都相當有危險性,留給你們的時間隻不過4時,不管是想要抓住已經不見蹤影的病毒異能者,還是研製出疫苗,時間都不會夠的。”

異能紮根的土壤與魔術有些微不同,身為魔術基盤的蓋提亞在這個世界意識的乾涉下能做到的是延緩。

延緩到找出疫苗嗎?不,那根本來不及。

不,根本上來說,迫切的想要拯救某個人類的這項決議本身就很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足以讓蓋提亞重新審視藤丸立香這一存在。

藤丸立香擁有著人類的共同性,脆弱,不經意之間就會被時間的風帶向亙古的冥河,重複著獲得又失去的徒勞行徑,不管他此時多麼富足,也必將在生命的終點把一切返還。是為了死而誕生的生命,彼時姑且不用詳敘,可他終究還是泱泱浪潮中的一員。

可又是不一樣的。

這是一個隨處可見的由血肉構成的人類,是使得三千年偉業崩塌的人類,是他可敬可憎的敵人,也是他永恒的命運。

不論世界誕生或者滅亡,不論人理延續還是重鑄,縱觀山海間,天地中,這樣的存在僅此一個罷了。蓋提亞甚至可以斷定,不會再出現一個和他等同的人類,哪怕做到了同樣的事情,那也不會是這個藤丸立香。

冬木的雪,吉原的賜福,翡冷翠的煙花……再到橫濱地麵夜晚閃耀的群星,不會再有第三個人能夠與他共享這份記憶。這個結論對於魔神來說荒謬不已,但又不是那麼難接受。

還有什麼理由比“因他誕生”更具有說服力呢?

明確這點後,蓋提亞驀然驚覺,不知不覺中,憤怒隱去,寂寞隱去,隻餘下濃稠的生命之喜悅。曾經的王作歌唱到,冬天已往,地上百花齊放,是啊,鮮花和碩果和春天已經填滿他的雙手。

光與暗,現實與夢境的狹間,他的記錄深處尚且記得,那雪白的生命之火是如何昂首闊步,於蒼穹中拉長成箭矢,又是如何將永恒或者一瞬全部貫穿,再次賦予他嶄新的命運的。

從再度踏足人世直到現在,他思考得已經夠多了,或許根本不需要猶豫,縱然接下來可能會重新成為對手,他要做的事情已然無需多說。

拯救這個人類是出自蓋提亞本身的意誌,不包含其他任何利益,乃至恩酬。極其簡單的,無法忍受失去這個人類而已。

徘徊在這一空間地平線的太陽落下了,光芒逐漸消逝,而在如血般的晚霞中,低沉的笑聲傳來。金發的男人肩膀聳動,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物般,肆無忌憚地笑起來:“真是……太不像話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沒聽清,下意識追問了一句:“什麼?”

回應他的是男人極度喜悅的表情,仿佛開悟了一般,發自內心的感到的歡愉和暢快。

“難道有什麼不對嗎?”他又問。

“不。”蓋提亞卻答道。

引他發笑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步步緊逼的做法,而是——

他感歎,帶著濃厚的血腥意味,卻又是如此悲天憫人:“真是的,走到這裡為止,究竟浪費了多少時間啊。人心貧弱不堪,世界毫無常理,真是、太不堪入目了。”

“因為人的大腦越是空虛,人類本身就越發不願意填滿它。”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麵遙望,一麵說,“而這些靈魂呢,一旦失去了力量的壓製,轉眼間就會用自己的力量去壓製他人。”

蓋提亞落到地上,金紅色的紋路流轉在皮膚之間,勾出一縷非人的味道:“彆急著接

話,人類。我沒有在讚賞你,儘管有著超乎尋常的智慧,但你原本就是個人類罷了。以人類之身妄想改寫星辰織造的理,倒是值得讚歎,不過你誤會最深的一件事情是——”

周圍景色急速變換,一望無際的平原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儘的流水和橫跨其上的大橋,若視線再放得遠一點,還可以看清對岸屹立著港口Mafia標誌性的大樓。

人類的喧囂聲久違響徹耳畔,陀思妥耶夫斯基收回視線,就算聽了那麼多讓人匪夷所思的發言,他仍舊沒露出動搖的神色:“哦?是嗎,願聞其詳。”

他雖是那麼說著,卻像一隻蛇在引誘。

一條裝飾有奇妙光澤貝殼的發帶從金發上脫落下來,落入主人手中,憐憫之獸的視線頓了幾秒鐘,然後將它妥善收起。

蓋提亞站在堤岸旁,無情的流水近在咫尺,他緩緩邁出步伐,橋下迸湧的河流頓時靜緩下來,並啟示人子也該如此:“看來是個天大的誤會,至始至終和我作對的,不是你,而是這個無聊又毫無常理的世界,用你能明白的話來說,是支配著這個世界的理。因而我即將燃起的烽火是針對這個閉鎖的世界,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為此歡欣鼓舞吧,破滅就要到來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愣了愣,語氣比起先前急促了不少:“等、可目錄難道不應該……”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了自己棋差一招究竟差在何處——那便是他錯算了目錄本身的意誌,不過,那真的是書的目錄嗎?

這樣思考已經晚了。

風搖蕩著,吹響火焰灼灼的號角聲,而金發的男人每踏出一步,虛空便會泛起漣漪,他拾級而上,奇異的波紋像是立刻會擾亂整個空間。

他往來處去,人類想要親手斬斷他與人間的維係,那必然自食其果:“已經發生過的事必將再次孕育,已經行使過的事必將再次籌謀,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像這樣日複一日,無數的一次又一次,你們反複掙紮在其中。無須擔心,在這個世界消逝的刹那間,我會帶著他離開這裡。”

愈演愈烈的風中,蓋提亞倏忽回過頭麵向下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從青年的角度隻能看到如水藻般飄搖的金發中的一抹穠麗之紅。

“那麼,永彆了,大地,這就是你的最後了。墮於混沌,歸於虛無,終結無望的痛苦,此乃無上之喜悅。”他訴說著,環繞在身側的十戒錚鳴不已,隻要雙眼稍微闔上,仍然能看見那道潔白的、曾經拯救過他的光輝。

啊啊,正是如此。

大地傾覆,海水倒灌,絕境般的未來已經收入眼中,接下來隻剩下執行一事。

蓋提亞輕鬆地笑起來:“倘若,你的理已經失常到連刹那的輝光都不允許存在的話,讓這萬事萬物步入終結,讓這世界迎來末日,這就是我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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