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銀發青年做過的每一件事都說是奉了過去的聞離曉的命令，這還是頭一次自作主張。
聞離曉擰眉：“為什麼？”
死亡之神抬起頭，灰白色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聞離曉，沉默了片刻,道：“為了救您。”
聞離曉一怔。
段燃向下看了一眼：“深淵之神的力量是因為小聞的離開而失控的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死亡之神道,“在您還在深淵的時候,您的力量就開始失控了——不,確切地說,在您創造我出來的時候,您就處於崩潰毀滅之中。
“倘若就這樣保持不變地繼續下去,您終將會被失控的深淵吞噬，整個虛數界也會與您一同毀滅。您將十環石板拆分出來轉交給人類,目的就是希望您隕落之後,十環石板作為虛數界運行的基礎，繼續維持整個世界的運轉。”
說到這裡，死亡之神的表情略微黯然,“或許是幸運,十環石板被打破、分割,每一塊雖然都有超乎尋常的作用，卻不再具備維持虛數界正常運行的資格。”
聞離曉不知道第幾次覺得意外：“為什麼是幸運？”
“正因為照這樣繼續下去,虛數界與您都可能毀滅，我才得以找到您為我設定的邏輯的漏洞,擁有一定的自主權。”死亡之神凝視著聞離曉,重新掛上了微笑,“想要避免虛數界的毀滅，隻有喚醒正在不斷崩壞的您，讓您回收全部十環石板,重新擁有整個世界的管理權。”
於是，被創造出來的AI用了百年，才將沉睡著接受自己毀滅現狀的深淵之神的人格拆解出來，並在發現有人向深淵之神獻祭存在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將深淵之神的人格投放了過去……
聞離曉終於明白自己降臨到這具人類身體上的緣故，眉頭皺起：“按我的理解，倘若我一直處於崩壞狀態，那麼維係形態的人格也離開之後，深淵的崩潰將會加速。”
死亡之神點點頭：“是的，這就是我的工作之一——借助您賜予我的‘太陽’和‘死亡’的權柄，鎮壓著您的殘骸不會崩塌。本來您的力量是我遠遠無法企及的，但我是您的造物，擁有與您共通的性質，加上這一百年來，失控的深淵之力在無數人造邪神的努力竊取下少了近半，我才能勉強維持下來。”
似乎怕聞離曉誤會，銀發的青年微微一笑，“您不用擔心，隻要您集齊了石板，收回所有被竊取的力量不過是在您一念之間，為了竊取您的力量，人造邪神必須將位格的頻率調整到與您非常相似，等同於替您保管甚至培育力量。”
聞離曉輕輕歎了口氣：“我倒是明白為什麼阿裡艾斯認為人造邪神是世界期望的未來了。”
某種意義上說確實是“世界”期望的，隻是和阿裡艾斯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失控的深淵之力被分散到世界上所有的人工邪神之中，聞離曉回收這些力量將會比回收失控的深淵更加簡單。
死亡之神在聞離曉麵前單膝下跪，仰起頭，與段燃一模一樣的臉上掛著虔誠而慚愧的表情：“但這終究是我違拗您的意願進行的獨斷，若您有任何不滿，請儘情懲罰我。”
聞離曉低頭看著銀發的青年，微微歎了口氣：“起來吧。”
不說彆的，光看在這張和段燃一模一樣的臉，聞離曉就生不起氣來。
死亡之神聽話地站了起來。
到了現在，聞離曉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你說的這些在邏輯上都能說通，隻有一個前提我不知道——過去的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問出這句話後，聞離曉看到死亡之神臉上出現了一縷驚訝和欣慰的表情，“怎麼了？”
死亡之神搖搖頭：“沒什麼，主。我隻是發現，您的人格越來越完善——過去的您，從來不會質疑‘為什麼’，好像安靜地消逝就是您的本能一樣。”
聞離曉怔了怔，隨後聽懂了死亡之神話裡的含義：“過去的我沒有解釋過？”
“是。”死亡之神道，“我曾經詢問過您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您沒有給我答複。”
聞離曉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雖然死亡之神僅僅提供了結果，沒有給出任何原因，但聞離曉隱約感覺得到死亡之神描述中的這些行為，確確實實是過去的他會做得出來的。
死亡之神道：“您在這裡太過危險，還是返回安全的地方吧。”
聞離曉與段燃對視了一眼，踏著彩虹橋原路返回。
……
聞離曉和段燃返回雲台上，坐在沙發上之後，就看到他們的夥伴重新回到了身邊，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很正常，仿佛根本沒有人發現他們離開了一般。
隻有待定若有若無地看了他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有十環石板的緣故所以察覺到了端倪。
沙發上的銀發青年也已經恢複了異色瞳，微笑地繼續道：“我在此維持世界的生命交替與輪回，你們過來的路上是不是看到過隱約有流星一樣的光？那些就是死者的靈魂。”
花空樓頗感興趣地追問道：“那聞……深淵之神之前沉睡的時候在做什麼？不會隻是在睡覺吧？”
太陽與死亡之神看了眼聞離曉，沉吟了一下，道：“在重寫曆史。”
聞離曉與段燃同時一怔，隱約猜到了什麼。
果然，太陽與死亡之神繼續道，“無光七日之前和之後的世界底層規則截然不同，為了讓曆史連貫、保證世界的穩定，主在沉睡中重新編纂虛數界的曆史，將神秘的存在編入，讓神秘從‘外來者’變成‘世界的一部分’。”
雖然早有預料，聽到這個，聞離曉還是震驚得雙眸染上茫然。
如果太陽與死亡之神說的是真的……那就代表他記憶中那個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在存在神秘的曆史，僅僅是他在夢中編纂的虛假曆史？
既不是他穿到了彆的世界、也不是世界本身的曆史出了問題，僅僅隻是他在幻想、並試圖替換掉真實的曆史？
聞離曉很想否認，但一路點點滴滴的認知、紅海上過去沒有、現在突兀出現的開海神秘都證明太陽與死亡之神的話語並不虛假。
段燃握住了聞離曉的手，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太陽與死亡之神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的臉，平靜地道：“我知道，很多人類都希望神秘退卻、世界回歸從來沒有神秘存在過的模樣……但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們，這是不可能的。神秘既然已經存在，不論你們願不願意，世界都必須和神秘共存下去。”
葉流光和花空樓眸光變幻了一下，沒有說話。
“在這個前提下，虛數界想要成為一個完整的世界，就必須保證曆史的連貫，給世界上每一種組成都有一個合理的位置。”太陽與死亡之神目光移到了聞離曉身上，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其實，如果時間足夠的話，隻要再向前發展幾百年，等親身經曆過無光七日的人全都逝去、世界上大多數人都理所當然地把神秘當成世界的一部分，也可以達成這個結果。主也不需要這樣做。”
段燃挑了挑眉：“‘如果時間足夠的話’？什麼時間不夠？”
“靈魂的數量不夠。”
太陽與死亡之神手掌輕輕一揮，半空中出現了一串數字，足足有十位，開頭是3，末尾每秒都在減少，如同一個加速了不知多少倍的倒計時。
幾個人同時望著這個數字。聞離曉問：“這是什麼？”
“這是虛數界現存的所有人類靈魂的總數。”
“三十多億……”段燃大約數了數，皺起了眉頭，“我記得現在統計的人類總數應該是十幾億。”
聞離曉很快想到了答案：“看來被‘上帝’一口氣吞噬的二十億信徒的靈魂並沒有消散。”
太陽與死亡之神點點頭：“是的。主若是能解放祂，就能讓那些靈魂重獲自由。”
段燃目光落在不斷減少的末尾數字上，靜靜看了幾秒鐘，才問：“所以問題是，現在新生靈魂的數量比不上消散的？”
花空樓揉了揉太陽穴：“我聽說過，現在的出生率和死亡率對比，確實低得有些太嚇人了。生育權柄在誰那裡？”
太陽與死亡之神道：“我糾正兩點：第一，這裡統計的靈魂減少不是死亡，而是徹底消散——被神秘汙染消散、被邪神吞噬等等。單純的死亡隻會讓靈魂來到我這裡，然後等待轉世的機會。”
聞離曉明白了過來：“所以新生兒的稀少是結果不是起因。”
太陽與死亡之神點點頭，繼續道：“第二，新生靈魂的數量不是比不上消散的，而是根本沒有新生的靈魂。”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全都安靜了。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完全體會得到這句話背後沉甸甸的分量。
隻有出水不會入水的池子，不管出水管多麼小，終有乾涸的一天——更何況看這個倒計時的速度，一點都不慢！
無光七日之前有七十多億人，可現在已經連一半都不到了。
段燃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哪裡出了問題？”
太陽與死亡之神道：“因為虛數界本身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這是天然的缺陷。主嘗試編纂曆史，就是想讓虛數界變得完整。”
待定抬起少年模樣的臉，舉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從一開始你就稱呼我們是‘虛數界’，能否問一下為什麼會有這個稱呼？如果我們的世界是虛數界，是否還有一個實數界？”
聞離曉之前也想問這個問題，隻是一直沒顧上，現在也把目光放在了太陽與死亡之神的臉上。
太陽與死亡之神點點頭：“是的，還有一個實數界，以及夾在虛數界與實數界之間的‘零’——也就是這裡，深淵。”
“‘零’界……”聞離曉默默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再次產生了相當濃烈的熟悉感。
這時，他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下意識抬起頭，才看到段燃有些嚴肅的臉。
段燃英挺的眉頭皺起，俊美的眸子透著罕見的凝重而迷茫。
還沒等聞離曉詢問，就聽到太陽與死亡之神轉頭對段燃道：“雖然是在我誕生之前的事，但主曾說過，實數界有且僅有一個人肉身踏入了零界，也是主自從居住深淵之後唯一見到的人類，因此創造我的時候，就將那幅容貌賜給了我。”
毫無疑問，這個肉身進入深淵的人就是段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段燃的臉上。
段燃沉默了片刻，慢慢開口道：“我確實對你說的有一些熟悉感。”
他轉過頭，看向了聞離曉，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與疑惑。
如果太陽與死亡之神說的是真的，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們在很久之前曾經見過？
當時他們的相遇，又產生了什麼故事？他們第一次見到對方時，又產生了什麼心情？
段燃忍不住問：“後來呢？”
太陽與死亡之神看了眼段燃，微笑道：“當然是被主殺死了。”
段燃：“……”
“主的威名怎能容許小小的人類褻瀆？”太陽與死亡之神理所當然地道，“允許你的靈魂投入虛數界輪回，已經是主的仁慈。”
葉流光皺眉思考了一會，忽然道：“但是段燃在我們世界蘇醒之前一直是作為沉睡者存在的，從來沒有死亡過，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實數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