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恒下車之後立刻向那軍裝女子衝過去,熱情洋溢地張開雙臂:“阿紫——!”
他剛跑到花紫衣麵前,就被花紫衣一個乾脆利落地的膝踢頂中了小腹,捂著肚子趴到了地上。
儘管疼得一頭汗,段一恒卻露出了發自內心愉悅的表情:“啊,好爽!”
重新頂上麵具下車的段燃聽到這句話,動作頓了頓,思考著自己要不要清理一下門戶。
聞離曉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個時候,花空樓卻坐在駕駛位上既沒有下車、也沒有趁機嘲笑段燃。
他隻隔著車窗玻璃,愣愣地看著站在一地鮮血與屍體中的美貌女子,嘴唇抖了抖,喃喃地道:“小紫?”
記憶中那個跟在他身後怯生生的小女孩、在沉睡者基地中宛如長眠一般安靜的年輕女孩,與眼前這個一身冷厲、叼著香煙的軍人重合在一起。
他下意識捏緊了方向盤,幾乎要把方向盤捏碎。
段燃重新戴上了麵具,和聞離曉一起下了車,遠遠地看了眼段一恒和花紫衣,還是走上了前。
花紫衣目光掃過聞離曉,精準地落在了戴著麵具的段燃臉上,開口問;“段燃?”
她外貌看起來是二十幾歲的女子,聲音也很好聽,隻是語調如同夾了冰,冷硬無比,貿然一聽甚至會以為她對段燃有敵意。
段燃聽出花紫衣口吻中對自己的熟稔,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不過在外麵還是沒有摘下麵具。
花紫衣冷冰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點點頭,似乎確認結果就是她的目的:“走吧。”
段燃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段一恒捂著肚子從地上爬起來:“阿紫就是這樣,您彆在意……唉,阿紫,這些‘幽影’是被你乾掉的?”
花紫衣摘下香煙吐了一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太慢了。”
“釣魚執法,你懂什麼叫釣魚執法嗎?”段一恒揉了揉肚子站直身體,強調道,“你這麼直接衝上來,很容易打草驚蛇!”
花紫衣向地上那些屍體上斜睨了一眼。
死透的屍體表麵逐漸變得乾癟,如同被火焰焚燒過的蘑菇,漸漸化作一捧黑灰,落在了地上。
沒幾分鐘,橫七豎八的屍體與血跡就儘數化作了餘燼,與漆黑的大地融為一體。
而在那些黑灰散落之後,一些虛弱駁雜的微光從黑灰中緩緩升起,如同孱弱的螢火蟲,晃晃悠悠地向遮蔽了七彩天穹的黑雲飛去,直到徹底看不見。
聞離曉凝視著那些靈魂,似乎看到他們進入深淵,在太陽與死亡之神的權柄操縱下等待著投入虛數界輪回的機會。
段一恒知道她的意思,歎了口氣:“阿紫,你猜他們會不會派出全部主力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
花紫衣聲音依然冷淡:“他們很重要嗎?食人族已經基本接近滅絕,‘幽影’已經是最後成氣候的食人族團體,保持我們現在的節奏,他們很快就會陷入自相殘殺。”
畢竟全副武裝的幸存者基地隊伍和吃不飽孱弱的隊友,對於食人族而言都是食物,而且後者明顯更安全。
“到底是個隱患,徹底滅絕了最好。”段一恒堅持道,“彆忘了食人族失控變成的幻想種比純粹的幻想種更有敵意、更危險。”
“你是來跟我討論這些的?”花紫衣有些不耐煩,“我的軍隊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上麵。”
“容我打斷一下。”
聞離曉平靜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那具天降幻想種不見了。”
段一恒一愣,抬起頭看向了車隊首上麵的大鐵籠子——果然,原本放置在裡麵少女模樣的幻想種已經不見了蹤影。
花紫衣也擰起眉毛,眸光一沉:“蕭白,去追。”
她身邊的人出列,正要出發,就聽到聞離曉繼續道:“不用,等一等就行。”
段一恒有些詫異地看著聞離曉。
他知道段燃和花空樓的身份,這個清秀的青年卻沒有和以前死亡的任何一位英雄匹配得上。但是能夠與段燃同行,自然也不會是普通角色。
段燃笑了笑,解釋道:“我們在那具幻想種體內留下了一點手腳,等它被送到食人族的大本營,就會讓那裡的人全都陷入黑暗的沉睡,到時候你們過去抓人就好。”
段一恒“哇哦”了一聲,笑嗬嗬地道:“太爺爺真厲害!”
花紫衣的目光落到了聞離曉身上,略微停了停,沒有說話,隻站在原地慢慢吸著煙。
花空樓終於反應了過來,推開車門,艱難但快速地走了過來,看著闊彆近百年的女兒,眼神中隱約有些不可置信:“小紫……”
花紫衣霜雪般的眸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
段一恒介紹道:“這是花空樓,阿紫,應該是你的父親,你還記得吧?”
花空樓站在原地,聽著段一恒的介紹,內心緊張地提了起來,有些期待又有些擔憂地看著花紫衣。
花紫衣點點頭,並沒有因為段一恒的話語產生任何情緒波動:“記得。”
花空樓一愣。
在他的想象中,女兒認出他之後,要麼是淚眼婆娑抱頭痛哭,要麼是不可置信恍惚如做夢,甚至怨懟他丟下她太早而負氣委屈都有可能……但他完全沒有料到,花紫衣居然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花空樓以為花紫衣沒有理解段一恒的話,試探著道:“小紫,你還記得爸爸嗎?”
花紫衣點點頭,語調依然沒有一絲波瀾:“記得,你的房間還給你留著。”
花空樓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接話下去。
在虛數界的時候他想過很多次花紫衣蘇醒之後,他要怎樣好好彌補父女這些年之間的距離,進入實數界之後得知有可能見到花紫衣,他晚上做夢都會夢到那個乖巧可愛的女兒。
可是實際上見到花紫衣,對方那種將他視作路人一樣的態度卻讓他難受得胸口發疼。
花空樓在口袋裡掏了掏,抽出一支煙,咬在了嘴邊,沒有點火,隻默默地含著。
就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中,花紫衣開了口,卻是朝向段燃:“你失憶了?”
段燃看了眼臉色更陰沉的花空樓,摸了摸下巴:“你怎麼知道?”
“猜的。”花紫衣將煙蒂隨手向後一拋——那顆還在泛著火星的煙蒂忽然化作一片煙霧,消散一空。
“如果你還有記憶,第一件事肯定是來找我。”
聽花紫衣說得這麼篤定,段燃揚了揚眉:“為什麼?”
花紫衣道:“不為什麼。”
段燃被花紫衣逗得有點想笑:“所以你特意從第一幸存者基地跑出來,是為了迎接我?”
他本來是看花紫衣那張冷冰冰的臉故意這麼說,沒想到花紫衣居然頷首:“對。”
段一恒有些哀怨地插嘴:“阿紫,太爺爺跟你性取向都不一樣,你們沒有結果的,還是看看我吧——呃!”
他“噗通”一聲捂著肚子又倒在地上。
花紫衣平靜地收起膝蓋,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附近的第一、第二幸存者基地的人也自然地巡視檢查著周圍,顯然兩位基地首領的相處方式早就司空見慣。
段燃皺了皺眉:“這家夥才抽血差點把自己抽乾,你輕點。”
花紫衣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了。”
段燃看了眼段一恒臉上因疼痛而泛起的快樂,嘴角抽了抽,實在不想承認這麼變態的重孫子是他的後代。
聞離曉忽然道:“回來了。”
果然,車頂那個巨大的鐵籠中,幾道黑夜般的影子浮現,凝聚成了美神遺骸的模樣。
隨後,那幾道影子飛出鐵籠,落入了聞離曉手心。
聞離曉將影子捏成一張紙,遞給花紫衣:“都催眠了,順著這條路去找。”
花紫衣點點頭,道了一聲謝,轉頭吩咐:“去找找,都殺乾淨。”
花空樓再次被女兒口中對人命的隨意而震住。
他不是心慈手軟的人,邪神和人類都殺過,但在他的認知中,這種事跟他可愛嬌慣的小公主完全不會產生聯係才對。
花紫衣不管他有什麼表情,叫來車子,拉開車門,眸光始終冷漠涼薄:“走吧。”
……
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待定站在橫七豎八暈倒在地的人中,仔細地掰開每一個人的嘴巴或者眼睛檢查。找到某些符合他標準的人,就會在對方額頭上貼一張便簽紙。
等把所有人都檢查一遍,待定一共選中了十個人。
他拍拍手:“好了,就這些吧。”
一群黑暗之靈不知道從哪裡飛了進來,簇擁包裹住了被選中的十個人,隨後連人一起化作了黑影消失。
霍德爾抓著頭發走過來,咕噥道:“你要他們乾什麼?”
“研究對比。”待定道,“人體本身等同於一個小的世界,要想研究虛數界與實數界的聯係,虛數界人與實數界人的區彆自然是重中之重。”
“去幸存者基地發布個招募不就完了。”霍德爾對第二幸存者基地的運轉規律稍有了解,“隻要有報酬,他們什麼都肯乾。”
待定低了一下頭,委婉地道:“解析人體的秘密的過程很可能是不安全甚至不人道的,所以用這些食人族會比較合適。”
霍德爾詫異地掃了他一眼。
待定苦笑了一聲,語氣有些沉重又有些惆悵:“你和段燃他們一起看過第零實驗室的曆史,應該知道海德領導下的第零實驗室內流傳著‘必要的犧牲’的說法。在探索的前沿,尤其是生物學、神秘學等等領域,需要大量堆積的實驗體作為犧牲,才能快速取得進展。”
霍德爾皺了皺眉:“人類真麻煩。”
待定輕輕歎口氣,似乎有些懷念,又有些自嘲:“雖然我和海德的信念不同,但他是我的老師,有些認知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他搖搖頭,把注意力放在了當前情況,“我們先回去吧,第一幸存者基地的人快來了。”
……
第一幸存者基地比第二幸存者基地大很多,足足有十二道城牆。
越向裡城區走,建築的風格越駁雜——並不是單純的新或者舊,而是宛如補丁一樣新舊疊放,好像一塊使用了很久的舊手帕,補丁摞補丁,依然頑強地堅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