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芙若婭(2 / 2)

待簡心裡清楚,但還是問:“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段燃是我們除魔協會的頭號功臣,我覺得你不應該對他有所偏見。”

芙若婭的聲音依然帶著點冷意:“我對他的個人情緒不會影響我的工作。”

待簡點點頭:“但我現在不是以總會長的身份、而是以姐姐的身份在關心你。”

芙若婭的表情軟化了一些,又沉默了好久,才道:“我覺得他會威脅你的地位。”

待簡心裡暗歎了一聲,表麵上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事實上,以段燃的功績,就算聯合國那群人對初代蘇醒者有所忌憚,他想做總會長也完全沒有任何阻力;更何況段燃自己也對權勢沒有任何追求的想法,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芙若婭道:“我知道。可人都會變的,段燃現在不追求權勢是因為他的精力更多放在了針對神秘側的威脅中。倘若之後威脅不在了呢?”

待簡表情慢慢嚴肅起來,指了指沙發:“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聊一聊。”

金發碧眼的少女沒有拒絕,安靜地坐在了沙發上。

待簡重新戴上眼鏡,斟酌了一下語言,才道:“芙若婭,你應該很清楚,除魔協會、甚至人類社會麵對神秘側能夠有現在暫時保持優勢的狀態,最大的功臣是段燃對於神秘側的威懾。”

芙若婭點點頭:“‘弑神者’的威懾。”

待簡搖搖頭,糾正她:“不,是段燃的威懾。”

芙若婭皺了皺眉。

“也許你覺得倘若段燃死了,‘弑神者’的天賦可以繼承給下一個人,我們依然可以保持對高等邪神同盟和自然邪神的優勢……那就錯了。段燃之所以是段燃,是因為他像一柄投出去的飛刀,從未想過能夠回來,隻抱著將敵人紮穿的態度——難以戰勝的對手令人恐懼,但更令人恐懼的是難以戰勝的對手比你還視生命於不顧。”

“那不是因為他的不死之身麼?”

待簡再次搖搖頭:“現在協會能夠讓你大腦中槍的情況下將你救回來,你願意向大腦開一槍嗎?”

芙若婭反駁道:“不一樣。現在無法確定大腦損傷會有哪些問題,可能會導致我遺忘某些記憶甚至出現功能異常……”

“段燃一開始也不知道他的恢複力能夠恢複到什麼程度。”待簡平靜地道,“但他從一開始就用這樣‘至少撕下對手一塊肉’的戰意去戰鬥,才能讓那些高高在上的邪神畏懼、退縮。我可以說目前沒有第二個段燃、將來也很難出第二個段燃。”

芙若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

待簡知道芙若婭這就算是承認了,聲音也柔和了一些:“哪怕不從協會的角度考慮,從我們個人,段燃也實打實地拯救過我們很多次,不是嗎?忘恩負義總是最令人不齒的,對不對?”

芙若婭低著頭,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我不在乎。”

待簡怔了一下:“什麼?”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忘恩負義。”金色的長發從少女臉頰兩側瀑布一般垂落下來,讓她的聲音顯得清冷而鋒銳,“我隻在乎有沒有人會威脅到你。”

待簡默默地看著芙若婭,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芙若婭。”

這聲夾雜著失望的呼喚似乎打開了少女的某種開關,讓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但聲音依然執拗:“我也不在乎彆人是怎麼看我的、罵我的。我隻知道我想保護你,就像小時候你保護我那樣,為此我可以不要我的眼睛、不要我的人生,甚至不要我的良知,隻要能保護你,這些……”

平日裡惜字如金、幾乎不怎麼說話的金發少女似乎想要把幾年的話一口氣說乾淨。

“——都是必要的犧牲,是嗎?”

待簡平靜地打斷了她的話。

芙若婭雙拳猛然鬆開,又重新握了起來,沒有回答。

待簡摘下眼鏡,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語調依然平靜:“所以你就將段燃的一些行蹤告訴了阿裡艾斯,將協會內的一些情況放了出去,希望高等邪神同盟能夠殺死段燃?”

芙若婭肩膀顫抖了一下,牙齒咬住了下唇,靜默了片刻,低聲道:“我沒想要他死。他現在死了對你也不好。”

待簡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女,臉上逐漸籠上了一層無言的沉默。

芙若婭·海德是賽裡斯·海德唯一的女兒。

賽裡斯·海德出生三個月就繼承了來自母親的“宏大視野”,這導致在他的人生觀、價值觀還沒形成之前,就已經不受控製地看了太多陰暗、反常規甚至超自然的事情。

因為阿瑞斯·海德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完全丟給了海德家族的人。海德家族發現這位小少爺的狀態不對時,已經是阿瑞斯·海德死亡、第零實驗室拆解、海德家族走向衰敗的時候了。

賽裡斯擁有正常人的智商與辨彆能力,但擁有完全異於他人的三觀——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他漠視著一切人、包括自己的生命。

他將世界視為一場電影或者一款遊戲,所有人的喜怒哀樂對他而言都是劇情發展的展現,他能麵不改色地殺人,也能因為覺得好奇砍下自己的手指,並將手指送進嘴裡咀嚼品嘗味道。

對他而言,連他自身的疼痛都被繈褓時期就看到的整個世界覆蓋。

長此以往下去,海德家族對這位小少爺也感到了恐懼。

但“宏大視野”這個天賦非常珍貴,他們又舍不得放棄,便有了新的打算。

他們找來了合適的女人,讓賽裡斯與她發生關係並懷孕,等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就將賽裡斯囚禁起來,定期讓人送孩子去和他見麵培養感情,等賽裡斯的孩子三觀正常地長大,再殺死賽裡斯,讓孩子繼承天賦。

——讓賽裡斯愛上哪個人,已經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了。

事情發展得很順利,芙若婭·海德出生了。

然而海德家族沒有堅持到那一天,就在一次神秘事件中遭受了重創,不得不把擁有“宏大視野”的賽裡斯連同女兒芙若婭一起賣給了某個民間的神秘研究組織。

那個組織一開始並不清楚賽裡斯的具體情況,就將他們父女安排在了一起接受治療和培養。

待簡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芙若婭時,這個小小的女孩蹲在牆角後麵安靜地看著天空,隨後毫無征兆地暈了過去。

待簡慌忙上前檢查,發現小女孩身上有著令人驚心動魄的刀割的血痂,新的覆蓋舊的,一層又一層。

沒了海德家族的賽裡斯·海德,似乎把這個幼小的女兒當成了新的玩具,樂此不疲地驗證著一個孩子被刀子割開皮膚時的哭聲能有多麼慘烈。

待簡找組織的其他人,卻隻得到了冷漠的回應:“沒關係,隻要‘宏大視野’本人沒問題就好。”

彼時的待簡剛剛進入除魔協會,僅僅隻是一個普通成員,代表協會來與這個民間組織進行交流,沒有資格對海德父女的事情指手畫腳。

但待簡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奔走了很久,花光了她當時的身家,將芙若婭買了下來,之後既當做女兒、也當做妹妹地養在了身邊。

賽裡斯·海德這個也成了芙若婭的夢魘,此後再也沒有被提起過。

直到芙若婭成年的那一天,莫名繼承到了“宏大視野”這個天賦。

之後待簡瞞著芙若婭打聽,才得知賽裡斯·海德在芙若婭生日的那一天自殺了。

是對這個世界厭倦了呢,還是單純對自己嘗試傷害探索時過頭了呢?待簡不清楚,也沒有繼續過問,芙若婭也沒有提起,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在她們的生命中出現過。

她們不清楚的是,賽裡斯·海德確確實實以自我意誌自殺的。

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在芙若婭身上造成傷害驗證的不是小孩子對疼痛的反應,而是他聽到芙若婭痛哭時的心痛。

和他的父親不同,賽裡斯·海德見到自己的女兒後,奇妙地產生了讓他過去從未感受到的酸澀的情感。當芙若婭哭的時候,他心臟會緊縮;當芙若婭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也在痛。

因此他一直在嘗試,想搞清楚這種從未感受到的感覺是什麼。

在芙若婭被待簡帶走的很久之後,賽裡斯·海德才意識到,那是他對女兒的愛。

因為芙若婭,他從隔離於世界之外的“畫外人”走進了真實中。

可惜,他明白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之後賽裡斯·海德便使用自己的天賦,在遙遠的彼端注視這女兒的人生,為芙若婭的成長而欣喜,為芙若婭的痛苦而流淚,並在芙若婭成年的那一天,將自己的天賦送給了芙若婭。

之所以沒有更早去送,是因為賽裡斯看過了自己的人生,不想芙若婭重複他的悲劇,就等到芙若婭在待簡的培養下變成聰明、冷靜、沉穩的成年人,才讓芙若婭擁有“宏大視野”這個天賦。

自殺之前,賽裡斯·海德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幾乎握不緊手中的刀子。

但他的表情卻十分欣喜——他終於像正常人一樣能夠感受到愛、痛苦、恐懼,並意識到生命到底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

待簡看著坐在沙發上麵色平靜而蒼白的芙若婭。

她將芙若婭視為自己的妹妹和女兒,也清楚芙若婭對她有種偏激的依戀與執著,哪怕在除魔協會工作了幾十年也依然沒有對其他人打開心房。

她以為就算如此,芙若婭總會慢慢改變;甚至不改變也沒關係,她可以養芙若婭一輩子。

可是是什麼時候,芙若婭被阿裡艾斯的觀念影響,開始將一些人、一些事當成了“必要的犧牲”?

阿裡艾斯什麼時候偷偷接觸了她,然後將這些思想灌輸給了她?

最令待簡惱火的是,芙若婭竟然連她自己都算在了“必要的犧牲”裡!

待簡扶著額頭沉思了好久,忽然抬起頭,解開了遮住一邊眼睛的眼罩。

芙若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嘴唇囁嚅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待簡眼罩解開,露出了長久沒有見光而有些蒼白的膚色,以及那隻格格不入的碧綠色的眼眸。

隻是在接觸到光的瞬間,那隻眼眸的顏色迅速褪色,宛如秋日到來乾枯的花瓣。

芙若婭下意識捂住了自己被眼罩遮住的眼眸,痛苦地喊了一聲:“不——”

待簡看著她,剛剛暴露出來的眼角有淚水滑下,一貫平穩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心痛的顫抖:“芙若婭,雖然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但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犧牲是‘必要的’。

“我們一生的事業,就是為了減少這些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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