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冷靜下來後,嬴霜葉是有一些害怕,或者說不敢麵對五條悟的。
她知道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如此多的證據,肯定是老師的原因。但正是因為這樣,她害怕五條悟會對她露出失望的神色。
因為如果她拜托了老師,她相信老師也一定會找到這些證據讓那些人付出代價,而不僅僅是用來替她證明什麼。
之前在宿舍被質問時還能撐住,是她還陷在情緒裡,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或者說……
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吧。
如果隻是坐牢就能抵消那些罪行,那彆人失去的生命就能夠回來嗎?
可,以命抵命……
那她又在充當著什麼角色呢?她有權利來做這樣的事情嗎?
雖然是有受到術式的影響,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不認同那些行為,因為覺得憤怒,就抹殺了彆人的生命……
和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彆嗎?
在思緒混沌間,嬴霜葉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五條悟麵前。
五條悟看了一會兒麵前明顯惴惴不安,但還在勉強支撐的女孩子,伸出手用力揉了一下她的腦袋,隨後手掌順勢撫到腦後輕輕地帶了一下:“走吧。”
嬴霜葉沒有問五條悟要去哪,她以為不是回宿舍就是教室,或者去教師辦公室。
但沒想到從大廳出去後,五條悟就帶著她走上了一條有些陌生的路,然後順著偏僻的小路拐進她沒去過的樹林裡。
頭頂的樹葉在風的吹動中發出細碎的聲音,蒼翠茂密的樹林裡,偶爾能看到有鬆鼠在枝頭間躥過。
拐過一排樹乾上係著繩結的杉樹後,一座日式庭院出現在視野裡,看起來有些清冷,平常應該沒什麼人來。
“這裡是?”
“關小黑屋的地方,霜葉不會以為在宿舍裡反省吧?”五條悟說。
“……哦。”
“這會兒態度倒是挺乖的,不和老師吵了?”
聽到五條悟的話,嬴霜葉輕輕吸了口氣,眼睛盯著地麵上的鵝卵石:“那不是吵架。”
“不是吵架是什麼?發泄自己的不滿還是想提前和老師做人生相談?一個沒注意就敢在任務裡殺人了,你可真是長大了啊。”
五條悟說這話的語氣算不上好,甚至有點刻薄或者嘲諷,總之是嬴霜葉從來沒有聽過的語氣。
但是她覺得老師會生氣是理所當然的,於是又不說話了。
沒等來回答的五條悟煩躁“嘖”了一聲,然後抬手敲在嬴霜葉腦袋上。
這一下敲得不輕,抱著腦袋吸氣的嬴霜葉下意識就要張口叫他,但又想起什麼,硬生生地閉上嘴巴。
“怎麼不發脾氣了?”
“……”
“接到伊地知的電話說你在任務裡殺死了普通人,我差點都以為自己出差把腦子弄壞了欸?”
“……”
“用這麼極端的方式解決問題,老師是這麼教你的?”
“……”
進入室內後,失去了陽光的照射,身體上的溫度一下子就褪了下去,能夠感覺到明顯的涼意。
五條悟看著一言不發跟在身邊的女孩子,無計可施地歎息了一聲。
“害怕嗎?”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嬴霜葉手中,但情況不一樣。
上次是詛咒師,是要取她性命的詛咒師,她為了自保不得不那麼做。
可這次,雖然大概用惡貫滿盈來形容那些人也沒什麼問題,但本質上全是毫無還手之力的普通人。
被迫和主動,天差地彆。
如果五條悟一直說她或者罵她,嬴霜葉還好受些。
但是他突然用這種無奈又溫柔的語氣問她怕不怕,一下子就擊潰了嬴霜葉本就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
眼睛忽然就濕潤了的嬴霜葉張了張嘴,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目光緊緊地盯著地麵上木板嵌合的一條縫隙,過了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來。
“我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但是真的太生氣了,好生氣啊,從來都沒有這麼生氣過,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種人啊。”
“還有總監部,我不知道這次事情和他們有沒有關係,但他們憑什麼不把彆人的生命放在眼裡啊……可我現在好像做了和他們一樣的事情……”
“雖然我不讚成霜葉這次的做法。”五條悟說,“但是也不要把自己拉到那麼糟糕的水平上去啊。”
嬴霜葉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異色的眼瞳裡蓄滿了打轉的淚水。
五條悟看著強忍著淚水沒有哭出來的女孩子,看著她那一臉的難過不安想要尋求安慰的模樣,手指微微動了下。
最終,五條悟隻是抬手摸了摸嬴霜葉的腦袋:“這次的事情並不能代表什麼,老師從心底相信霜葉是個善良的孩子。”
說完,五條悟的語氣忽然變得輕快了,原本按在嬴霜葉腦袋上的手挪開,握上了旁邊的門把手。
“哢噠”一聲,門被打開了。
“鏘鏘~霜葉要一個人在這裡待四天哦。”
明明有聽到想要的安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些發涼的嬴霜葉因為五條悟的動作愣愣地轉頭,看到了一個乾淨明亮的房間。
“畢竟校長是真的很生氣呢,老師救不了你哦。不過時間上還是有爭取一下的啦,原本是七天呢。每天會有人送飯來,想要什麼也可以和這裡的工作人員說。但是不能出房門,可以做到吧?”
“嗯……”
五條悟看了一會兒有些懨懨地跟在身旁的女孩子,輕聲說:“很快就過去了。”
他能夠扶起跌倒的孩子,但是要真正站起來並且不再被同一顆石頭絆倒,還得靠她自己。
五條悟似乎還有事,交待好之後就離開了。
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嬴霜葉坐在床邊發了會呆之後,有些疲累地往枕頭那邊倒下去,想要睡一會兒。
但她的肩膀接觸到被子時,被什麼硬硬的東西硌到了。
嬴霜葉愣了一下,然後半支起身子掀開被子一看,是一個黃色的SwitchLite。
不用想都知道,這個東西肯定是五條悟放在這裡的。
不大的遊戲掌機拿在手裡並不重,但是嬴霜葉卻覺得沉甸甸的,心裡那絲隱秘的不安似乎也散去了。
老師沒有——
“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砸到了玻璃上。
嬴霜葉下意識轉頭,看到窗戶外的人之後,她臉上恍然的神情倏然褪去,漂亮的異色瞳變得冷漠又鋒利。
真是陰魂不散啊。
窗戶外的人是禪院直哉。
禪院直哉抱臂站在修剪整齊的草坪上,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又輕蔑的笑容。
在東京校的過節和受到的屈辱他可是一直沒有忘記過。之前在會場礙於五條悟在場他不能做什麼,但來看看笑話還是可以的。
“明明是被關禁閉,但還能得到這麼好的環境,不愧是五條悟最心愛的學生呢。”
這間房間可能才打掃過不久,房間裡的窗戶都是半開著通風的,禪院直哉嘲諷的聲音很清楚地隨著風一齊傳了進來。
嬴霜葉站起身時順手把遊戲機塞進回了被子下麵,走到窗前。
兩人隔著窗戶對望,在狹小房間裡的嬴霜葉讓現在站在陽光下、站在廣闊空間外的禪院直哉感覺她就像個階下囚一般,心底升起莫名的快意。
“你來乾什麼?”
“看看我們的特級術師啊,誰說五條悟不會包庇縱容學生的,我看你就是例子嘛。”
嬴霜葉並未對禪院直哉的話產生什麼反應,隻是安靜地打量他。
那雙異色瞳在沒有什麼情緒時會給人一種很強烈的非人感,原本還有些誌得意滿的禪院直哉被嬴霜葉的目光看得有點心慌。
但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拋開腦中的想法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想要看她無能狂怒的樣子,就像之前在京都的那次。
禪院直哉才張開嘴,就看到窗戶後的少女臉上露出一些疑惑的神色,比他先說話了:“你就是個蠢貨吧?”
禪院直哉神情一僵,神情變得陰鷙:“你說什麼?”
“一年前我就敢在高專揍你,現在憑什麼認為我不會對你動手?”
嬴霜葉說完後,又恍然大悟的自己回答了:“是我之前脾氣太好了吧,還是因為我現在被關禁閉了?”
話音還未落下,嬴霜葉忽然消失在房間裡。
***
五條悟走進校長辦公室時,夜蛾正道正背著一隻手站在窗戶前看著外麵的景色。
“校長找我什麼事?”五條悟散漫地在沙發上坐下來,對夜蛾正道明知故問。
“霜葉的問題。”
“霜葉的問題不是解決了嗎?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小朋友已經在反省關禁閉了欸。”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夜蛾正道轉過身來,看著沙發裡沒個坐樣的學生,“自從當年之後,高專的學生入學前我都會問他們為什麼要成為咒術師。但是霜葉的情況特殊,當時並沒有問過她。”
夜蛾正道的話讓五條悟沉默了一會兒:“就算問了也會得到同意吧,她想要活下去。”
“親口說出來的和我們自行理解的,是不同的。”
“那現在問也可以啊,霜葉不會撒謊的。”
“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