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1 / 2)

第二日散學後,穆空青沒有和穆雲平兄弟二人同行。

他是在半個時辰之後,被周府小廝送回來的。

到家之後也如平日裡那般,稍作洗漱便埋頭苦讀。

除了那日晚歸,穆空青再也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舉動,這叫一直暗暗觀察的穆四丫徹底放下心來。

這種風平浪靜,一直維持到穆空青旬休那日。

穆老二和穆老大趕了個大早,帶著大房的兩個姑娘來了鎮上。

穆老大一見穆空青就迫不及待地開口道:“空青啊,你說你姐姐能去縣裡的醫館拜師,這話可是真的?”

穆空青笑道:“自然是真的。今日便是要去縣城見醫婆的。”

去女醫館學醫這件事,起先是穆空青聽強嬸子說起的逸聞。

縣裡的女醫館隻有兩個醫婆。

其中有一個腿腳不大方便了,便想著要收幾個徒弟。

隻是學醫這事,能背書識字才是基礎。

那兩個醫婆年紀大了,沒有精力去教小娃娃,便對外說,要收已經識字的女娃。

這個消息一出,叫縣裡人好一陣笑話。

男娃能識字的都在少數,還要收識字的女娃。

那能供得起女娃識字的,哪個不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這女醫館是想收人家千金小姐來當學徒不成?

千金小姐不會去醫館做學徒,可穆家這不是恰巧就有三個識字又願做學徒的姑娘嗎?

於是穆空青便托人給女醫館去了信,並同醫婆定下了見麵的時間。

“先歇歇腳,吃點兒東西。”孫氏從廚房端出了一盤子燒餅,放在了桌上。

這是穆空青在穆大丫出事後第一次見她。

穆大丫的麵色有些疲憊,眉宇間帶了幾分鬱色。

對上穆空青的視線後,穆大丫下意識地露出一個淺笑。

自穆空青上次見她,也不過才月餘。

可穆空青卻覺得,他大姐身上屬於少女的鮮活氣,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將將用過早飯,孫氏帶著幾個丫頭去收拾行李。

而穆空青則是同穆老二對視了一眼,決心還是由穆老二開口。

關於穆四丫做過的事兒,穆空青已經提前和穆老二通過氣。

他畢竟是個小輩,這種事由他來起頭,還是有些不合適的。

穆老二心裡頭也不得勁。

大房的丫頭心思多,累得他們二房也不得安寧,如今他還要在背後說侄女是非。

穆老二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幾句話就將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倒了個乾淨。

穆老大聽完之後隻覺得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那殺千刀的信,根本不是意外掉在外頭的,而是四丫故意叫老爺子瞧見的?

外頭的風言風語,也不是因著他家急著給大丫頭找婆家,而是四丫透出去的口風?

穆老大慶幸這事兒是二房私下裡同他說的。

大丫頭和男人不乾不淨是不好聽,可四丫頭故意害姐姐名聲,這要是傳出去了,彆說幾個丫頭了,整個老穆家都沒臉在村裡過了。

“這……這……她圖啥呀?”穆老大種了一輩子地,怎麼都想不透四丫這是在想啥。

她大姐出事兒了,她能得啥好呀?

穆空青點點桌子:“就圖這個。這不是看著家中在鎮上有路子,想法子往鎮上鑽嗎?她們姐幾個在村裡待不下去了,家裡總不能真逼她們去死吧。”

穆老大想是被驚著了一般,思索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穆空青話裡的意思,登時咬牙道:“我說這事兒一出她就急著……這死丫頭,原來存的這種心思?我今兒非打死她不行!”

說著,穆老大便要起身,嚇得穆老二趕緊攔人。

穆空青也安撫道:“大伯,這事兒已經這樣了,你便是這會打了四姐一頓,後頭又能該如何呢?”

穆老大顯然是沒想過的,他聽了穆空青的話後,重複了一句:“後頭?”

穆空青道:“不錯。這回大姐沒事,算是族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若是還有下回呢?四姐這行事看著,可不像是在意家裡人性命的。除非大伯真準備直接將四姐打死,否則日後她再有什麼不滿,家裡人豈不是得一日日提心吊膽地過?”

穆老大說要打死穆四丫,顯然隻是句氣話。

他聽穆空青這麼一說,登時便猶豫了起來:“可……可她大姐,不到底也沒啥事兒。不是說,那丫頭想去繡坊嗎?將那丫頭送去繡坊待著,再叫大丫她們去醫館,這不就沒事兒了嗎。”

在穆四丫沒有當真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之前,穆老大便隻覺得孩子做錯事了要打,再做錯再打就是了,哪想得了那麼多?

穆空青隻在心底暗道了一聲果然。

穆空青沒有在這件事上同穆老大掰扯。

他隻是提議給穆四丫換個去處。

那地方在清溪縣遠郊。

也是繡坊。

一家特殊的繡坊。

說是繡坊,其實並不恰當。

因著那裡並非真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

硬是要算,那兒其實是大戶人家軟禁族人的地方。

那些犯了錯,不便送官,又罪不至死的族人,也不能全由族裡花錢養著。

那便將人送去繡坊、酒坊等地看守起來做活,也是叫他們自個兒養活自個兒。

在穆空青看來,這便是另類的勞動改造了。

原本穆四丫若是如她所說那般,老老實實地去繡坊,即便要簽身契,簽的也是普通活契。

若是當真不想乾了,隻要交夠契書上約定的銀子,便能脫身走人。

彆管那銀子是多少,總歸也有個念想。

而穆空青現下要想送穆四丫去的地方,簽下的身契雖是活契,可卻並未寫明贖身銀。

除了主家無權買賣、打殺之外,幾乎同死契無異。

穆空青當日去尋周秀才,本是想借周秀才之口,向秦家借些人手,借保護之名,將穆四丫監視起來。

卻沒想到周秀才聽完他那番粉飾太平的話之後,直接就給他指了這麼一個地方。

看著周秀才意味深長的眼神,穆空青也明白是自己犯了傻。

秦家盯著穆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穆大丫的事情在村裡鬨得風風雨雨,沒理由秦家不知道這事兒。

秦家都知道了,那周秀才知道這事兒,也就不奇怪了。

穆空青雖然不舒服,但誰讓胳膊擰不過大腿,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隻是最後,周秀才卻道,那家繡坊乃是周家安置族人的地方,叫他隻管放心。

穆空青也沒瞞著穆老大周家繡坊和身契一事。

穆老大隻斟酌了片刻,便同意了。

便如同穆老太覺得,將大丫嫁給人家做繼室是個好去處一樣。

穆老大也覺得,能叫穆四丫一輩子都餓不死的去處,也是個不錯的去處,何況那繡坊還是周秀才家的繡坊。

雖然簽下身契,平日裡便難回家了,但四丫都這個年紀了,現在不走,過兩年也是要嫁出去的。就當是女兒提前嫁人了吧。

就這樣,老穆家的四個丫頭,到底還是一同上了驢車。

穆四丫麵上的興奮之色,簡直如同要溢出來一般。

隻是這車卻並未如她所料那般前往縣城。

驢車停在一家毫不起眼的宅子前。

穆空青將懷中周秀才的手書交給穆老二。

穆老大和穆老二一同上前敲門。

門房應聲很快,看過穆老二遞過去的手書後,向他們身後瞄了一眼,隨後又同身邊人低語了幾句,很快便打開大門,要將幾人迎進去。

穆大丫雖然連村子都沒出去過,可她見開門的是個身強體健的男人,也能知這裡並不是之前所說的女醫館,當即有些驚訝地望向穆空青。

穆空青衝她微微搖頭,衣擺下的手指了指穆四丫的方向。

穆大丫隱約知道了些什麼。

自打上路以來便一直擰著的眉頭,也微微鬆開了些。

直到穆四丫發現進門的隻有自己時,她才從興奮的情緒中掙脫。

“這是什麼地方?我們不是要去女醫館嗎?”穆四丫察覺出了不對,向後退了半步。

穆老大看著女兒麵帶驚慌,心裡還是有了一絲不忍,便放軟了聲音寬慰道:“四丫,你不是一直說要來繡坊嗎?你安心在這兒學手藝,爹娘得空便來看你。”

穆老大說出這樣的話,穆四丫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登時便要離去:“誰說要來繡坊了!我要做女醫!我要和穆大丫一起做女醫!”

沒等穆老大做出反應,便有兩個粗使婆子上前攔住了她。

穆四丫被製住,心中漫開一陣恐慌,她顫聲叫嚷道:“穆空青!穆空青呢!他答應過我的!隻要我說了穆梅花是怎麼死的,他就不會讓我來繡坊的!”

穆老大原本生出的那一絲不忍,也在穆四丫提及穆梅花時徹底散了。

“你……你還有臉提你梅花姑姑!”

穆四丫根本顧不得穆老大說的是什麼,同她出現在繡坊有什麼乾係,隻知一味力爭:“她們能來縣城裡,還是因為我!憑什麼她們可以去學醫,我卻隻能當個繡娘!”

穆老大一時氣結。

穆空青知道穆老大心裡頭還記著這個女兒,隻站在他身後提醒道:“時候不早了,大伯,大姐她們還得去城裡。”

“你,家裡也是為你好,這兒……”穆老大看著穆四丫滿臉的恨意,原本還想同她講講道理,現下也都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這丫頭,分明是件好事,怎的擺出這麼個滲人的模樣?

那兩個婆子將穆四丫帶了進去,起先開門的門房則領來了另一位婦人。

“這兒是周家繡坊,老婦人乃是繡坊掌事。除守門的護院外,繡坊中並無男丁。姑娘於繡坊中研習女工,幾位儘可安心。”

那婦人生得精瘦,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說話亦是一板一眼,舉手投足間便透著“規矩”二字。

穆老大也未見過這樣的婦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隻能訥訥稱是,甚至沒能思考,為何這繡坊掌事瞧著並無生意人的模樣。

“這是契書。還請那位姑娘的生父落手印。”老婦人將袖中契書遞出,還不忘囑咐繡坊的第一位“外來人”的生父:“若日後那位姑娘的親眷欲要探望姑娘,須得要老爺手書一封,還望見諒。”

穆老大接過契書,有些不放心地問道:“這,是要持秀才老爺的手書不成?”

婦人在聽見“秀才老爺”四字時,表情僵硬了一瞬,半晌才回道:“正是。”

穆老大又有些猶豫了。

這周秀才的手書,哪是一般人能求到的?

就算自家侄子在周秀才的私塾念書,也不好三番五次跑去叨擾人家吧?

卻不知這正是穆空青有意為之。

老穆家若是有人想見穆四丫,就必然繞不過他。

經過穆大丫這一遭,穆空青可不敢再賭穆四丫會不會有旁的“奇思妙想”了。與其煩心怎麼讓家裡人不對她心軟,不如直接將線卡死在自己手上。

“大伯不必憂心。將四姐送來周家繡坊之前,我便同夫子提過此事。大伯日後若是想來看望四姐,隻管開口便是。”

穆空青見穆老大猶豫,直接開口道。

倒不是穆空青對自己和周秀才的關係有多自信,而是周秀才先前特意同他強調過,這地方是用來安置族人的,可卻還是提出讓穆空青將穆四丫送去,這幾乎就是在明示。

時下能等同血親的,也就隻有師徒了。

若周秀才當真有意收他為徒,那先前周秀才在秦家麵前對他的維護,也就不難理解了。

可惜沒等穆空青開口,周秀才便明言,叫他先考過院試再說。

穆空青那一腔的感動全都淹了水。

這頭得了侄子的許諾,穆老大想想這些日子村裡的那些風言風語,再想想方才穆四丫那毫不掩飾的怨毒,最終還是在契書上落了手印。

就是穆老大原先不知道,那在見到繡坊中的婆子護院之後,也明白過來,這裡並不是尋常地方了。

可方才四丫的形容實在可怖。

叫他不自覺地想起了侄子說過的話。

她可並不像是在意家裡人性命的。

穆老大咬咬牙,便是四丫現在一時看不透,將來也會明白的。

總歸這兒是周秀才家的繡坊,不會是什麼虎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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