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殺了kaho嗎?”五更夜見輕聲詢問道。
“嗯。”
六沼冬羽點點頭,那雙原本擁有著無限精神力的眸子卻忽然黯淡了下來。
“是我的疏忽……如果我能夠早點發現烏丸蓮耶的不對勁的話,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是我殺死了kaho,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讓我意識到了烏丸蓮耶的存在……咳咳……”
“你彆說話了。”
五更夜見的心臟一緊,他顫抖著手,卻更加攥緊了手中的槍。
“聊一會又能怎樣?”
六沼冬羽似乎想要笑,隻是他現在的狀態已經虛弱到連笑都很困難了,隻能用極為虛弱的聲音喃喃著,
“就算他想,現在也無法用這個身體對你做任何事情啊,我可是把我的手炸沒了,手都沒了怎麼拿槍?怎麼樣,我很聰明吧?”
“……我看你是笨蛋吧。”
五更夜見抽了抽嘴角,一時間不知道是難過還是笑。
不愧是六沼冬羽,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活躍氣氛……你這家夥是標準氣氛組吧?
“喂,這種時候還要嘲諷我是不是不太好啊……”六沼冬羽很悲傷,“我可是重傷瀕死了,就不能誇點好的嗎?”
“明明是你把氣氛破壞掉了好嗎!這下完全就悲傷不起來了啊!!”
“那就彆悲傷啊。”六沼冬羽有些痛苦地咳了咳,卻依舊努力露出了最為灑脫的表情,
“每一次的離彆都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啊……yomi。我們還在等著你回去呢,彆那麼難受,這不應該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望著那雙含著鼓勵意味的雙眼,五更夜見恍惚了一瞬,內心卻莫名湧出了些許暖意。
這大概就是獨屬於六沼冬羽的溫柔了吧。
分明是個棱角相當鋒利的家夥,性格
也完全談不上溫柔,卻能夠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站在他的身邊。
能夠認識這樣的人,簡直是不可思議事情……或者說,簡直和做夢一樣。
說起來,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和這家夥成為朋友的呢?
……
五更夜見當然是記得和六沼冬羽的第一次相見。
他還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傍晚的雨剛剛停下,窗外的水珠滴答滴答作響,仿佛手指於玻璃窗上輕巧彈奏,帶著撥動心弦的節拍。
黑發的孩子注視著玻璃窗上逐漸向下流淌的水珠,他趴在亂七八糟的書頁上,意識有些出神。
這個世界上有著各式各樣的人,而大部分人都是跳躍於海洋之中的水珠,他們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融入任何一片水域,和他們打成一團。
但也總會有那些被排除在外,宛若玻璃窗上黏著的水珠般孤獨的人。
五更夜見不喜歡和其他孩子一起相處,並不是不會社交,更多的是不想。
他理所當然的不合群,總是無法感知到四周人的快樂。相比起融入群眾,他似乎更享受精神世界的沉澱。
實際上並沒有多少人會關注到他,他就像是一枚單調的音樂符號,手指摁下鋼琴鍵的那一秒,他的人生樂曲就已經結束了。
而這種時候,總會有奇怪的家夥跑到他的身邊來,試圖彰顯一下存在感。
比如說六沼冬羽。
說起六沼冬羽,五更夜見對他最為深刻的印象就是宛若花孔雀般何時何地都在散發著個人魅力的存在。他似乎總能夠融入到各種話題之中,性格開朗活潑,相當灑脫,在加上長得不錯,從小就被很多人喜歡。
他甚至可以說是這個學校最受歡迎的人。無論是遠超於同齡人的學識,還是何時何地都能夠保持高頻率的思維發散能力,都會不經意間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原本而言,他應該是最不可能和對方有交集的人。他沉默內向,不愛融入集體,六沼則完全相反,恨不得在他的身上裝個立體音響,全方位對外界宣傳自己的魅力。
可這樣的兩個人,居然真的有了交集。
那天傍晚,大部分孩子都已經回家了,而五更夜見恰好是那天留下來值日的人。
好巧不巧,那天留下來值日的人除了他,還有六沼冬羽。
和他不一樣的是,即便六沼晚點回家,也有不少人想要等他一起回去。不過當六沼說自己有人來接送他們可以暫時不用等自己的時候,那些人的臉上明顯露出了豔羨的表情。
“真好啊,居然有專車來接送……”
“不愧是六沼少爺!有錢就是好!”
“六沼你下次出去玩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們啊!”
“就是就是,還有,下次有機會讓我們蹭下車嘛!我們還沒坐過少爺的車呢!!”
“哎,今天就算了吧,等我有心情再說啦~”
“OKOK~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許反悔啊!”
“囉嗦啊你們。”
……
五更夜見沉默地當著背景板,他仿佛要把手中的掃把擰兩半,並且努力當做自己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但其實他能夠感受到六沼的不耐煩了。
雖然那樣的感情很細微,除了他以外壓根也不會有人發現。
六沼冬羽,那個有著漂亮的綠色眸子的孩子,雖然總是能夠和任何人聊起來,但是他卻對每個人的感情都極淺。他很熟練地套用話術,對於不在乎的人也能夠輕而易舉的疏遠,可以說是相當強悍且自由的社交方式了。
他總是能夠很明朗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感情,這樣自由的感情倒也讓五更夜見很是羨慕。
嗯,大概隻有下輩子他才有可能會變成
這樣吧。這種人光是想想就已經很恐怖了。
“那邊的同學——啊,我剛剛看了看值日表,你是叫五更夜見吧?“
就在五更夜見將教室的最後一個角落掃乾淨,並且將一切都歸納在原地之後,五更夜見聽到了六沼冬羽叫他的聲音。
黑發綠眸的孩子坐在桌子上,他單手支撐著下巴,頗有興趣地看著他。
“是。”五更夜見點頭。
“說起來,五更你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回家的哎?很獨立嘛。”
“謝謝。”
“五更同學好像比較喜歡一個人待著啊,不和大家打成一片沒問題嗎?”
“我覺得特彆好。”
“是嗎!我也覺得!簡直酷斃了好嘛!”
“……”
……
又是一段沒有任何營養的對話。
五更夜見以為到這裡就結束了。雖然六沼冬羽看向他的目光相當熱切,但是五更夜見卻對此毫無興趣。
他隻是一枚黏在玻璃窗上緩緩流淌的水珠而已,和那片浩瀚的大海毫無關聯。
反正這家夥很快就會忘了自己吧?畢竟他的朋友那麼多,總不可能總是惦記著自己一個人。
然而墨菲定律表明,當一個人越不希望某件事情發生的時候,那件事情就越可能會發生。
更何況他的運氣差得要命。
結果就是,當五更夜見打算回去的時候,卻看到了拎著書包跟在他身邊的六沼冬羽,表情凝固了一瞬。
“你跟著我乾什麼?”
怎麼?糾纏不得還想當跟蹤狂嗎?
五更夜見的目光犀利了起來。
“和你一起回去啊,不行嗎?”六沼冬羽笑道。
“……謝謝你,但真不用陪我。”五更夜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抱緊了懷裡的書本,表現出了極致的抗拒,
“你的父母不是派人來接送你了嗎?你不回去他們會擔心的。”
“他們又不會擔心。畢竟他們常年不著家。”六沼冬羽聳聳肩,
“接送我的是我們家的管家,我心情好的時候會上車,不好就會把他丟在那裡自己回家。”
“……”
牛逼。
五更夜見的心中隻有這種想法。
“那你呢?”六沼冬羽忽然詢問道,
“為什麼你的父母也從來不來接你呢?”
“哦,他們不在了。”五更夜見道。
“不在了?去世了還是把你丟棄了?”六沼冬羽好奇道。
“不知道,不關心。”
“哇!那聽上去也太酷了吧!那你豈不是一直在一個人住!?這麼自由嗎!你以後豈不是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了!?”六沼冬羽的眼睛亮了。
五更夜見怔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六沼冬羽這家夥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家裡的情況,每一個知道他家境的人總會對五更夜見露出同情的目光,拍著他的肩膀說彆難過或者一切會好起來的。
諸如此類的話他已經聽的太多了,甚至有點麻木了。
可他確實不難過。
他都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更何況他的家境又不差,五更夜見常常無法理解那些人看向自己目光的用意。
他並不喜歡這種被同情的感覺。
但是他也沒想到六沼冬羽居然會對他說這樣的話。
“有點意外。”五更夜見喃喃道,
“我還以為你會跑來安慰我。”
“你希望我安慰你嗎?”
“不希望,我很討厭其他人這樣對待我。你沒說出那些話我總算是鬆了口氣吧。”
“這不就行了嗎?畢竟你不是那種需要安慰的人嘛。”六沼冬羽攤手笑道,
“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你肯定是個強大的人。隻有強大的人才不會被感情左右啊。”
“我其實蠻感性的。”五更夜見搖頭,
“而且我也會被痛苦的記憶所困擾,你太高看我了。”
“高看?不不不……我倒是覺得,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啊。”
六沼冬羽忽然加快了速度,他小跑著到了五更夜見前麵一些的位置,清了清嗓子,認真道:
“你們的痛苦乃是包著你們悟性的外殼的破裂,然而正如果核必定破裂暴露於陽光下,你們也必定經曆痛苦。(1)”
“……每天,你們的心靈驚歎於生命的奇跡,你們的痛苦仿佛與你們的快樂一樣奇妙。”
五更夜見下意識地接了話頭,表情卻微微一愣。
仿佛在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忽然連接上了。
“是你懷裡的書的內容吧?我記得是紀伯倫的《先知·苦痛》。”六沼冬羽瀟灑一笑,語氣也微微上揚了起來,
“什麼嘛,你這家夥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是很驚訝於我對你的理解?”
五更夜見抿起了嘴唇,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的痛苦正源自於你的生活,不過你選擇的是內部消化,而我選擇的是肆意張揚。雖然方式不同,但是我們也是同一類人啊。”六沼冬羽認真道,
“我是真的覺得你很有趣才會主動來找你玩的,要知道為了和你說一句話我可是花了半年的時間來觀察並且記錄你的事情啊,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很開心!”
“才沒有。”
“明明就是很開心吧!”
“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其實是有的。
這種被人默默關注,並且為之讚賞的感覺,五更夜見並不討厭。
更何況,對方似乎真的理解了他的想法,比起單純被讚賞,他更為期盼的是這樣的聯係。
六沼冬羽的情商其實比想象中的要高很多,當他將全部的心思花費在一個人的身上時,確實很難讓人拒絕他。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這一點就是了。
“所以要不要當我的朋友?”六沼冬羽逼近了過來,眸子亮極了,
“我保證當我的朋友絕對會超快樂的!!”
“你彆貼的這麼近好嗎……不過,也不是不行吧。”
“好耶!!我就知道我肯定會成功攻略你的!!你剛才是不是有心動!?絕對有心動吧!!”
“……我開始後悔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啦!我已經用錄音筆錄下來了!今天開始這句話就是我的手機鈴聲了!!”
“你給我刪掉啊混蛋!!”
……
雖然心中有所抗拒,但是五更夜見還是順其自然的應下了。
或許是那一瞬間的靈感乍現,又或者隻是思緒的一瞬間的連接,兩顆有趣的靈魂就這樣撞擊在了一起。
五更夜見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畢竟像他這樣的人,能夠擁有朋友完全是靠其他人撿,但是有時候想想,他的運氣如此之差,或許也是因為大部分幸運點都點在了朋友的身上?
正因為被拉住了手,被帶去看到了更多的未來,他的目光才會看到更多的東西。
六沼也在不斷地成長,可他唯一沒有變的,是對自己的友情維持。
這也讓五更夜見很奇怪。
明明他並不是那種會擁有過分濃烈感情的人,可這樣的一個人,卻選擇留在他身邊成為他的朋友,也讓五更夜見感到分外不解。
對此,六沼的解釋卻相當
明朗:
“那件事我不是從一開始就說過了嘛。”
黑發綠眸的青年瀟灑地笑著,墨鏡後的瞳孔卻跳躍著明朗的色彩,
“有趣的靈魂總是會互相吸引的,不是嗎?”
……
果然還是不能理解啊。
可能友情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吧,當你不知道他從何而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出現在了你的身邊,並且緊緊攥住了你的手,帶你繼續前行了。
無論如何,這些感情都會成為他的珍寶,也會在他的心中獲得極為重要的一隅。
那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所以他必須回去。
所以在此刻,他也必須要扣下扳機,結束這個世界的輪回。
五更夜見睜開了雙眼,他緩緩抬起了手臂,黑色的槍口對準了男人的眉心。
即將要接受死亡命運的六沼冬羽卻開心極了,雖然傷口的拉扯和疼痛感讓他根本無法正常的笑出來,可五更夜見卻能夠感受到他確實愉悅的心情。
“真是淒慘啊,烏丸蓮耶。”
六沼冬羽自言自語著,甚至說的話也開始變得有些亂七八糟,
“怎麼?你還想和yomi對話……哈哈哈哈……開什麼玩笑啦,給我好好在身體裡待著吧,有我陪聊就很不錯了。”
“yomi你怎麼還不動手?這家夥快要吵死了——難不成你想和他對話嗎?”
“當然不。”
五更夜見凝視著他的雙眼,卻忽然笑了,
“等我回來吧,六沼。相信我,我會贏下這場比賽的。”
“那當然。”六沼眯起了眼睛,
“我可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看錯過人啊,不是嗎?五更夜見?”
“砰!”
回答他的是一枚子彈的終結。
宛若落入湖泊之中的重物泛起的漣漪,空間在這一刻扭曲波動,逐漸擰成蛇一般的形狀,緩緩褪去了原本的色彩。
五更夜見閉上了雙眼,任由自己向下墜落。
黑暗擁抱了他,宛若擁抱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