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石皇後的穿著,在一群華衫雅服的夫人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不乏有阿諛奉承之輩,恭維皇後的紅花簪得雅,並諂媚道,下次她們也要學著這個式樣簪。
這樣的溢美之詞,聽得如稼軒公主一般清高的貴夫人們聽得蹙眉垂目,一副不屑的樣子。
眠棠倒是覺得石皇後這樣打扮並沒有什麼讓人笑話之處。她雖然打扮不合時宜,可在眠棠看來,跟靈泉鎮北街上愛美,但不得章法的姑娘也沒有什麼不同。
若細細來論,她的出身還不如皇後,沒有什麼可笑話彆人的地方。
但是要她誇讚皇後穿戴得漂亮,又有些下不去口,於是迎合了一下皇後此番茶會的主題,細細品啄了一番端呈上來的糕餅。
這一吃,倒是吃出寫彆樣滋味來。糕餅裡的夾餡也不知是什麼做的,竟然帶著淡淡的奶味,入口綿軟極了,眠棠吃得有些停不住口,於是不禁開口讚好吃。
石皇後一聽,可來了興致,問淮桑縣主吃出什麼味道了。
眠棠認真地又咬了一口:“這股子奶味不帶腥臊,味道甘醇,像是西北才有的大尾肥羊產的奶所打的奶酪子,不過還有桑葚的味道,酸中帶甜,吃起來不膩。”
方才有人誇讚石皇後的穿戴時,皇後都是一副興致乏乏的樣子,可是現在聽淮桑縣主吃出了配方子,卻很是雀躍道:“這都能被你吃出來,可見縣主也是懂吃的!”
眠棠笑著道:“皇後下次可以試試用肥羊奶做的奶皮子,用澱粉裹了炸,再撒上些芝麻,吃起來都能拉絲,配紅茶吃最美味呢。”
石皇後聽得眼睛發亮,吩咐身邊的女官記下,得空做了試吃,若是味道好,也要給皇上品嘗。
其他的女眷初時還抱著矜持,秉承宮禮,對那些點心不過是略品嘗下味道而已。可是後來被眠棠和皇後熱絡的美食攀談撩撥得也口水生津。
年歲大的夫人們還好,年紀小些的,正是好吃的年歲,加上石皇後命人不斷端出的糕餅的確是美味獨到,於是一個個的漸漸吃的都有些收不住嘴了。
這場茶會雖然沒有詩詞歌賦的切磋,也沒有彼此賣弄才藝,可是單靠一個“吃”竟然從頭撐到了尾,也算是開了大燕宮中茶宴的先河。
當然其中淮桑縣主的捧場功不可沒。因為點心一類,原本南方的式樣居多,她在靈泉鎮時,崔行舟還真沒少買點心給她吃。
每次吃得得味了,李媽媽又會專研著做,所以眠棠也略通門道。於是石皇後的精心備下的美食有了知音流水,有了眠棠靈動而不失風趣的講解,再細述下裡麵的典故,登時顯得一盤糕餅又隱隱上了一番層次。
稼軒公主初時還矜持著,可是後來被眠棠繪聲繪色地講解帶動得也嘴饞吃了些。
年歲大的人消化不好,吃得有些發撐,不免跟眠棠抱怨道:“快彆說了,我一年吃的,都沒今日的多。”
這話引得眾人一笑,紛紛表示稼軒公主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再吃下去,諸位府裡新做的衣服都要放開些腰部尺寸了。
石皇後笑著道:“我也是擔心皇姑姑不好克化,方才請了一旁的宮女配了消食的山楂茶,皇姑姑要不要飲些?”
稼軒公主自然要謝過了皇後。
就在這時,一位宮女端著茶壺走了過來,替稼軒公主斟茶,可收手的時候,一不小心卻將熱茶倒在了一旁眠棠的腿上,她穿得淺色裙子也被沾染上了一大塊。
宮女嚇得跪地請罪,眠棠不在意地笑道:“無妨,一會便乾了。”
石皇後申斥了那宮女後,對眠棠道:“我讓女官引著你去換一身衣服,不然掛著臟汙,可不像樣子。”
像這類入宮的茶宴,貴婦人們都是要帶著三四套換穿的衣裙,以備不時之需的。
眠棠自然也不例外。李媽媽特意給她準備了個小衣箱帶著。既然皇後開口,她也不好推辭,隻能隨著引路的女官一起去了偏殿的院落裡換衣服。
眠棠換得很快,然後出門準備叫女官引她回去。
可當她走出房門的時候,庭院裡卻立著瘦削高挑的一人,眠棠定睛一看,正是當今聖上劉U。
他正看著庭院裡種的一株淮桑花,待眠棠立在門口不肯靠前時才道:“這是你最喜歡的花,所以我命人在宮中的每個庭院裡都種了,想著你入宮時,無論走到哪兒,都能看見。”
眠棠瞟了一眼院子門口立著的侍衛,心知劉U若是不開口放行,她便走不出去。於是便屈膝下跪請安道:“啟稟萬歲,皇後還在前殿等,我不好在這耽擱太久。”
劉U走過去,伸手要扶她起來,卻被眠棠跪著後挪,堪堪避開了。
劉U被她閃避得來了氣:“柳眠棠,你的心是鐵石做成的嗎當初不過是因為一場誤會,你就跟我情斷義絕,下山便尋了男人嫁了。我原先隻以為你是心灰意冷,想過平淡日子。加之我當時也是吉凶未卜,自然不會硬拉你跟我一起過刀光劍影的日子。可是誰想到,你竟然是跟淮陽王談婚論嫁!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是嫌棄著我當時不如他來得富貴榮華,便跟了他?”
若是劉U隻是以前那個仰山子瑜,眠棠轉身就走,壓根不同跟他廢話。可是現在,他是大燕的皇帝,若是她惹惱了他,隻怕今日有稼軒公主也不能將她帶出宮門。
所以眠棠隻老實回道:“回稟萬歲,您說這這些個,我其實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後來聽我大舅舅說起,才知道自己曾經在仰山上住過一段時間,我落水失憶,真是記不大清了……”
劉U原本氣得眼圈都發紅,可聽聞了這話,頓時一愣!過了好半晌才問道:“你說什麼……你失憶了?”
眠棠老實點頭道:“隻記得自己出嫁京城那一節,之後的事情著實是想不起了,如今也還常常頭痛,所以萬歲真的不要再提起前塵,如今您貴為天子,否極泰來,皇後賢德,皇子聰穎,著實讓人豔羨……”
劉U可聽不進她的恭維話,緊聲道:“所以在青州時,你看見我,卻並不知我是誰?那你……為什麼跟崔行舟好上的?”
柳眠棠不好說崔行舟騙婚的事情,隻道:“我當時仰山上下來後,手腳筋被人挑斷,是他救了我,並醫好了我,若沒有他,我便死在江河裡了,所以以身相許,也沒有什麼不對。”
劉U今日接二連三聽到他以前不曾知道的真相,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呆呆立著道:“你受了重傷?是誰傷了你?”
眠棠看劉U的反應,心裡知道他似乎是真的不知情,那麼就應該是他的手下,或者是什麼人瞞著他做的了。
不過就算眠棠知道,也不會跟劉U說的。他的那些仰山舊部,如今都是開國的功臣,劉U豈會憑白降罪給他們?
她柳眠棠的仇,自己親手報了才叫痛快,用不著新帝這樣挨不著的來替她出頭!
於是她再次老實道:“這……我是真的不記得了。不過這樣不是也很好,如今您貴為天子,而淮陽王也是萬歲的肱骨之臣,輔佐萬歲穩坐江山,還請萬歲不必太拘泥於前塵……我真的得回去了。”
可是劉U卻頹然地蹲跪在了她的麵前,痛苦的眼淚從清俊的眼裡滾湧了出來:“我……那時真的以為,你是在惱我,不願見我……若是早知道那時候你失憶孤苦無依,我……我怎麼會將你留在他的身邊……什麼救命的恩人?他那時也蒙騙了你,用你來釣仰山的子弟吧?”
柳眠棠假裝不知劉U在說些什麼,隻低頭道:“我如今已經跟淮陽王簽了婚書,便是崔家的媳婦,萬歲若是顧念舊情,還請莫要為難,我若在這院子裡呆得久了,讓旁人起了誤會,實在是有礙萬歲的清譽。”
以前劉子瑜是不知這一關節,以為柳眠棠故意忘了他的。
如今眠棠將話說開了,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眠棠是何等高傲之人,肯定不會跟崔行舟未婚同居!而崔行舟恰巧也姓崔,家裡排行老九,竟然跟眠棠以前京城的未婚夫情形相仿。
而眠棠那時候可是一心一意地作商婦。崔行州如若不是騙了她,她怎麼會大大咧咧地與崔九夫妻相稱?
如今劉U滿腹翻滾的都是如江濤一般的悔意。如果那時他知道眠棠是被人騙了,是絕對不會任著她留在崔行舟的身邊的。
而且她的手腳又是誰做的?想著當時眠棠被迫害得手腳儘廢,被拋入江中的情形,劉U的心裡一時翻湧極了,以前在仰山的書齋裡,那種天地茫茫,不知未來是何歸處的無力感再次襲湧心頭。
他那時天真的以為,隻要自己登上帝位,恢複了自己的正名真身,就可以好好地把握他與眠棠的未來。
怎知道一步錯,竟然步步錯。他竟然在眠棠的身上犯下如此失察大錯。
莫說眠棠失憶了,就算她現在記得前塵,大約也是不會原諒自己,回到自己的身邊……
想到這,他想像以前那般,緊緊抱住眠棠,好好的痛哭一場。可是眠棠躲避的身形,目露警惕的眼神,都深深刺痛他的心。
他不再說什麼,頹然轉身,慢慢地朝著庭院門外走去,消失在朱紅色的大門之外。
眠棠見他走了,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也帶著自己的丫鬟芳歇慢慢走出了庭院。沒走幾步就聽見了貴女們的歡聲笑語漸漸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