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芸錦跑進藥房的院子,身上落了層雨霧,頭發甚至睫毛上都掛著細密的水珠。
陳廣福見狀麵色不虞,起身訓道:“冒冒失失的。”然後拿了條乾淨的毛巾給她。
天氣潮濕,屋裡燒著小火爐,上頭架著一口鍋,陳廣福將藥材都封存好,受潮的便扔到鍋中烘炒。
幸好早上清涼,否則溫度一上來,能把人熱壞。
謝芸錦將頭發散了下來,用毛巾仔細按壓掉上頭的水珠,邊擦邊抱怨:“您這兒怎麼不放假呀?這鬼天氣隻有我苦哈哈地要出門!”
聞言,陳廣福調整了下坐姿,冷哼一聲:“得了便宜還賣乖!”
小姑娘天賦悟性都有,隻懶散這點不好,他在心裡記上一筆,打算改天去見聶老時一並說了。
謝芸錦撇撇嘴,將毛巾搭在一旁:“腿又疼了吧?讓您說我壞話!”她故作得意地哼哼兩下,去隔壁屋把陳廣福平日裡納涼的長椅搬了來。
長椅是竹子做的,對她而言不算輕。她兩手並用,哼哧哼哧地走三步停一步,然後重重地放到地上,傲嬌道:“坐這吧!”
陳廣福嘴角動了動,染上點笑意,看她一眼,從善如流地坐到長椅上。
謝芸錦順勢跟他換了位置,拿起手邊用竹子紮成的鍋刷,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炒藥材。
漫天雨幕下,她坐在充滿藥草香氣的屋子裡,海藻般的長發披散著,明豔的五官在跳動的火光後越發妖冶,表情卻又天真,如同誤入人間的妖精。
方安遠還沒進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自心底蔓延開,他不願意多想,開口喚了句:“叔。”
陳廣福和謝芸錦齊齊抬頭。
“安遠啊。”陳廣福沒起身,指了指旁邊桌子上摞著的紙包,“都給你準備好了。”
方安遠頷首,幾步上前,靠近謝芸錦的時候,她下意識往另一頭側了側身子,讓出位置。
男人手臂長,隨意一伸就將捆好的藥包拎起來,謝芸錦默默嘖聲,單手撐著臉繼續炒藥材。
“謝知青。”
冷淡的聲音響起,謝芸錦一時沒反應過來,呆愣地啊了一聲,手指指著自己,“叫我啊?”
她都想著對方一定是拿了藥就乾脆利落地走人,沒想到會搭理自己。
方安遠唇線拉直,沒有情緒地開口:“上回的事,多謝。”
原來是方安進的事兒啊,謝芸錦了然,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才沒想幫他呢,要謝就謝解放軍同誌,跟我可沒關係。”
一旁的陳廣福咳嗽兩聲,好像對她的態度有些不滿。
謝芸錦全當沒聽見。
方安遠臉色更冷,但想起來意,還是再度開口:“手帕,還給你。”
他從懷裡掏出那一小片布料,粉白色的,和他曬黑的膚色分外不搭。
手帕被方安進撕破了一道口子,他娘用針線縫補了幾天,怕糟蹋這料子,還特意翻出自己的不舍得穿的衣服,拆了些上乘的線,縫了朵精致的小花。
本打算讓方安進拿給她,可那小子一出門就跟撒歡似的,回回都拋到腦後。
索性他也要來這兒一趟。
手帕疊得平整,縫補過的角落壓在底下,看不出來。
謝芸錦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彆人用過的東西我也不要啦,你拿去扔掉就好啦!”
方安遠手指一緊,手帕被捏出褶皺。
他在心底冷笑一聲,沒再說話,將手帕擱在桌子上,衝陳廣福打了聲招呼便轉身走了。
腳步又沉又快。
陳廣福皺起眉,一臉狐疑。他覺得謝芸錦對安遠那小子的態度有些奇怪,可非要琢磨,這姑娘又確實是這樣的驕縱性子,而且兩人交集不深,能有什麼過節?
想了想,他又把話咽了下去。
謝芸錦沒把方安遠的態度放在心上,瞥了眼手帕,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路昉的傷好了沒有?
……
“砰——砰——”
身著軍裝的戰士們正在進行日常訓練,空曠的靶場上接連不斷傳來槍響,其中還混雜著高昂的訓話聲。
路昉趴在地上,肩膀抵著槍托,右手食指搭在扳機上,直視前方。
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然而眼前還是模糊不清,若是看的時間長了,又會變成噴湧而至的鮮血,然後血紅一片。
周團長無聲地歎了口氣,說道:“起來吧。”
路昉用力閉了閉眼,幾秒後撐地起身。
軍醫笑著緩解壓抑的氣氛:“沒關係,情況已經有好轉的跡象了不是麼?錢大虎說你那會兒殺蛇的時候可是一點兒都沒偏差,慢慢來,彆著急。”
是啊,殺蛇可以,但拿槍不行。
一個神/槍/手,拿不了槍。
路昉嘴邊勾起一個很淺淡的笑意,看起來神色輕鬆:“是,知道了。”
“你有沒有覺得這小子這幾天沒那麼沉重了?”軍醫看著前方高挑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任務帶來的後遺症像一塊大石頭,重重壓在路昉的心上,醒來之後的日子,他的眉眼間總是凝著揮散不去的鬱色。
周團長記起底下的兵上報上來的情況,倏地輕笑一聲,說:“孩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