鰥夫(1 / 2)

“聽到沒有,芫叔讓我進去。”

丁元挑釁地推開阿大,仿若鬥贏的公雞,昂首挺胸地走到房門口,以拳抵口,輕咳了一聲,放柔聲音:“芫叔,我進來了啊。”

木門拉開三分之二,隱隱有嘩嘩的水聲。

他微微一頓,抬步跨進門檻,反手帶上門,耳畔的水聲漸弱,如溪石下暗暗流動的水。他循聲望去,輕薄如紗的屏風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淡淡的水汽裹挾著縷縷清香自那掩映的屏風後襲來,熏得他喉嚨發緊,臉頰發熱。

“傻站那作甚?”

懶洋洋的聲音不複平常的清潤,添了幾分散漫,酥得丁元口乾舌燥。

他連低下頭來,纖長的眼睫掩飾眸中翻湧的情緒。窗外夕陽斜落,細碎斑駁的光束透過門縫灑下光影,他望著地麵的剪影,喉頭滾了幾滾,囁嚅著唇瓣道:“芫叔,我、我不知道您在沐浴。”

“無妨。”秋昀背倚桶沿,清涼的水沒過胸膛,消去酷暑帶來的炎熱,舒服得他發出一聲喟歎,全然不知屏風外的人如何水生火熱:“你找我何事?”

“我……”

丁元啞然,腦海裡全是屏風後的光景,哪還記得自己的目的?

他吞了口唾沫,艱難地抽出一分理智:“芫叔,要我幫您搓背嗎?”

“你會嗎?”

“會的。”丁元眸光發亮,重重點頭,複又想起對方看不見,連回答道:“軍營沐浴不便,又適逢戰亂,三天半月不洗澡常有的事兒,隻有碰到河流時,大夥脫了衣服直接往水裡跳,又為節約時間,通常都是兩兩相助。”

“行吧,那你過來試試。”秋昀身子往前傾,攪動著木桶裡的水流,發出嘩嘩的聲響。

他雙臂撐著桶沿,下巴磕在手背上,聽到腳步聲靠近,他半眯著眼:“一直沒問你,當初你說要去關州,何以入了雲王麾下?”

懶散的聲音飄進丁元耳畔。

他望著眼前不敢想的景色,眸色一暗,身體隱有異動。

為掩飾異狀,他半蹲著身子,拿過桶沿的澡巾,克製地搓著背,啞聲道:“是天意吧,因為雲王是我的舅舅。”

“舅舅?”

秋昀震驚地睜開眼,扭頭道:“雲王是你的舅舅?他又是如何認出你的?”

丁元嚇得呼吸一滯,略心虛地低下頭來,垂著眼皮,收回手攏在袖子裡,握緊拳頭,繃著身體克製道:“雲王說,我與我過世的母親有七分相似。”

“原來是這樣。”秋昀皺眉又趴回桶沿。

“我五歲那年的上元節,奶娘帶我出府觀賞燈會。”丁元怕自己失態,被阿芫發現,便主動提及自己的身世。

他捏著澡巾,手掌隔著澡巾輕柔地撫過從不敢想的人,把雲王告訴他的話所知娓娓道來:“觀賞燈會的人很多,途中我和奶娘被人群衝散,我遇到了牙子,被打暈帶走,出了京城,一路前往關州,因途中懼怕和水土不服,我病了,奄奄一息,那些牙子覺得我晦氣,便把我丟在了山路上,後被我養父發現,撿了回去。”

不應該啊。

如果是人販子,那證明丁元身份的玉鎖是如何保留下來的?

秋昀沉吟片刻,從水中站了起來。

猝不及防的一幕,衝擊得丁元渾身的血液在沸騰,他呆呆地望著背對著自己的男人,雖是穿了寢褲,然浸水後貼合身形的寢褲比之不穿還要惑人,他呆呆地望著人走進裡間,血液倒回到臉上,鼻間一癢,好似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滴答’一聲。

他抬手摸向鼻子,不舍地收回目光,遲緩地低下頭,看著手指上的猩紅……

嗯?血?

渾噩的思緒瞬間回攏,他驀地瞪大眼,目光投向清水中暈開的鮮紅,抓起手邊的澡巾,捂住鼻子,拔腿就往屋外跑。

阿大恪守在門外,聽到屋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正要回頭,門忽地被打開,一人影從裡麵衝出來,如一道殘影,從他眼前掠過,飛快地消失在走廊儘頭。

秋昀換好衣物,從裡間出來,敏銳地嗅到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

他循著血腥味望去,卻見原本蹲在木桶邊的人已不見了蹤跡,而屋內也不見任何動靜,心下疑惑:“阿大。”

一道黑影閃進來,立在他麵前。

“公子。”

阿大抱著棍子,身姿挺得筆直:“您的侄子方才帶著一身血腥味跑出去了。”

“他受傷了?”

“應該不是。”阿大遲疑了一下:“我見他捂著鼻子,看情況似是天氣炎熱,有些上火。”

秋昀聽他這般說,又想著近來天氣是有些乾燥,也沒多想:“那你吩咐廚房備些敗火的藥膳給他送去。”

阿大離開後,秋昀轉身來到案桌前,打開放置在案桌上的印匣,露出裡麵的和田玉雕刻的長命鎖。原本打算借今日機會拿出此物,倒是沒想到因一場上火失去了機會。

想了想,他還是合上了印匣,等晚些時候再交給丁元吧!

這頭的丁元一口氣衝出宅院大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到河流上遊,連衣衫都未來得及脫,便一頭紮了下去,濺起無數水花。

殘陽斜照,染紅了清澈的河水,以至於丁元的鼻血滴在水中,叫人難以分辨。

丁元沉入水底,不一會兒,河底暗流翻湧,攪得河麵上蕩起一串串漣漪。

天色越來越暗,夜幕吞噬著最後一絲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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