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不用您費心嘞。”夥計樂嗬嗬地說,
“今早方大夫來,和我們掌櫃的說了,謝小爺您的房錢和飯錢都記在方大夫賬上,還托我們給您帶個話,說是一番心意,請您彆推辭。”
謝蘊昭愣了愣。昨晚方大夫醒了後,看見方小郎就老淚縱橫,死活要給她謝禮。她拿了幾塊碎銀,剩下的都推辭了,沒想到方大夫還能鑽這空。
“行吧,那就來個蒸餅,一碗酥酪。”她抓抓頭發,嘀咕說,“我才不是有錢不要,隻是那麼多錢太沉了,我懶得拿嘛。”</“哎——小爺您說啥就是啥。”夥計響亮地應了一聲,麻利地跑去廚房了。
日上三竿的辰光,東海縣早就熱鬨起來,昨夜的驚魂事件也像長了翅膀,瞬間傳遍全城。這會兒的人們缺少娛樂,逮到一件大事便能津津有味地回味多時,何況方大夫在本地頗有名望,大家都知道他。
也就有好事者四處跟人講八卦,悄悄指著謝蘊昭,很肯定地跟人說,看看看,那就是一人單騎闖山林、九死一生救小郎的謝爺爺!哇呀,那真是七進七出、殺得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大晚上的有日光就怪了。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都能編個話本再誇大其詞一番了。
謝蘊昭晃悠著往白浪街走。
她昨天和馮老頭約好了今天要去買糖葫蘆,不能爽約。
到了白浪街,糖葫蘆的小攤果然已經在那兒了,還是兩棵榆樹之間,架子上插滿各色餡料的糖葫蘆,車前麵貼一張價格表:山楂果一文一枚,糖葫蘆十五文一串。
今天天格外熱,馮老頭挽著衣袖褲腿,手裡拿著個大蒲扇,一邊扇風,一邊伸長了脖子瞅著街道兩頭。老遠見了謝蘊昭,他就激動得蹦起來,拚命跟她招手。
那破破爛爛的蒲扇被他死命晃,都快晃散架了。
邊上有人指指點點:看,那就是見義勇為謝小爺!他被馮老頭騙啦,來費錢買這酸煞人的糖葫蘆!
馮老頭笑得滿臉開花,看著謝蘊昭簡直像看個稀世珍寶,含情脈脈道:“謝小郎來啦,快來快來,糖葫蘆給你備好了。”
“老板上午好。”謝蘊昭遞過去一杯冰鎮酸梅湯,“給您解暑用。”
馮老頭顯然愣住了。他像是想到什麼,一瞬間神情變得有些奇怪。
但緊接著他就立即接過酸梅湯,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爽快地大出一口氣。
“好孩子,好孩子!”他笑得見牙不見眼,“老夫就喜歡謝小郎這樣的好孩子!”
又有人調侃:因為好占便宜嗎?
“老頭子不占,留給你們嗎?”馮老頭毫不示弱。
少來了馮老頭,你那糖葫蘆用的根本不是糖。要真是糖,這麼熱的天早化了!
就是就是,糖那麼貴,馮老頭哪裡舍得喲!
果真,那糖葫蘆依舊亮晶晶,像一個個精神抖擻的娃娃,一點兒沒有融化的跡象。
“那是,那是……”
馮老頭氣哼哼地扇著蒲扇,哼唧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隻能假裝沒聽見彆人的嘲諷
,隻跟謝蘊昭說話。
“謝小郎,聽說你昨晚上獨自追擊殺人犯去啦?深夜進山,要是碰到妖獸怎麼辦?是要救人啊?萬一把你自己的命搭上怎麼辦?還是要量力而行,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他絮叨不停。
馮老頭,你以為謝小郎跟你一樣慫啊!人們又笑起來。
“這努力保住自己的命,怎麼叫慫呢?”
馮老頭很不滿,嘰嘰咕咕地又和鄰居們爭辯開了。他脊背好像受
過什麼傷,無法挺直。當他挽著打了補丁的袖子,一個勁拿蒲扇扇風的時候,有好幾次都下意識地試圖挺直脊背,但都失敗了。
蒲扇扇出來的風吹著他糾結的胡須和頭發。
謝蘊昭說:“腦子一熱,就去了。在外麵混日子的人,哪兒來那麼多想啊怕的,做了就是。”
她開始數銅板,一二三四五。
馮老頭趕緊停下和彆人的爭執,很緊張地提醒她:“彆人買才是十五文,你得給二十文。”
“知道了。”謝蘊昭笑起來,“沒打算賴賬的,老板。”
十五枚銅板扔進粗瓷筒,她就想拿一串糯米的。
結果馮老頭眼疾手快一伸手,攔住她又急吼吼地說:“你昨天吃過糯米的了,今天得吃紫薯的!”
他的神情瞬間嚴肅起來,渾濁的眼神忽而變得犀利。在這一刻,他看上去一點不像東海縣裡市儈的小攤販,反而……
謝蘊昭愣了愣。
鄰居們開始紛紛指責:馮老頭!人家謝小郎君好心是好心,但你也彆得寸進尺啊!
“……什麼得寸進尺!胡說!”
嚴肅的神情沒了,犀利的眼神也沒了。馮老頭整個像個被戳破的氣球,一下重新變得蔫巴巴,還帶點兒心虛無措,小心地看著謝蘊昭。
謝蘊昭倒在一愣後笑了,點點頭,笑眉笑眼的。
“那就紫薯嘛。”她拿一串紫薯在手裡,“那老板,明天我吃什麼餡啊?”
馮老頭立刻又挺了挺身體,也照舊沒能挺直,不過神氣些了。
“明天你吃豆沙的。”他威嚴地點點頭,“還有,明天二十五文。”
有人有點眼紅,嘀咕:馮老頭搶錢了!
謝蘊昭卻哈哈笑:“猜到了。”
*
謝蘊昭回去後不久。
依舊是白浪街,兩棵榆樹之間。
今天多雲,不時就有些灰白的雲翳遮擋住陽光。比如現在。
榆樹的影子籠在糖葫蘆攤上,也籠在馮老頭黑白夾雜的頭發上。
他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
自從謝蘊昭來買他的糖葫蘆,馮老頭就不再和過路人吆喝兜售糖葫蘆了。他依舊擺攤,但大部分時候都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時,有人來了。
一個少年在他攤前站定。
周圍有人輕聲議論,說呀,又來個想撞仙緣的傻小郎,長得還頗為俊俏呢。
“
老丈,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