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恐懼之幻(1 / 2)

第49章

金玉會在下個月舉行。這段時間裡,啟明學堂的弟子要全力準備金玉會,而其他弟子仍然要繼續自己的修煉。=杰米哒XS

謝蘊昭有掌門給的鶴紋玉佩做信物,給負責的長老一看,她的名字就被寫在了識玉人的名單上。之後,她就繼續天天練劍、清修。

還有試煉。

辰極島後山多試煉之地。練劍的可以去石林、磨劍峰,習歌舞樂曲的可以去天音閣,專注五行法術的可以去冰火穀、奇木原等地。

但有一處地方是人人都會去的——這就是“迷幻塔”。

迷幻塔一共有九層,位於冰火穀以西南方,立在一處小山上。

塔是道家常用之物,九則是陰陽極數。辰極島上有很多九重塔:天權峰的四九塔,天樞峰的淩霄塔,照晴湖邊的白塔……

但其中最凶險也最神秘的,是這座迷幻塔。

迷幻之塔,迷人心智、幻化異象,可以磨礪心智、拷問自我,以堅固道心,避免陷入道心之劫。

門規規定,凡是真傳弟子,自和光境起,每五年必須來迷幻塔試煉一次;至於其他弟子,則在所不問。

說穿了:真傳必須來,其他愛來不來。

現在,謝蘊昭已經到達了迷幻塔第二層。

第一層是“五感之幻”,會迷惑修士的五感,類似陰風洞中的幻風陰靈,隻要掌握了靈覺就能掌握路線,順利過關。

第二層則是“記憶之幻”,會挖掘出修士內心深處的隱秘,讓人重新麵對過去的回憶。

記憶——看似已經成為往事,也有無數人感歎“逝者不可追”,然而多少人沉溺於往昔的榮光或者幸福,無法掙脫。有的回憶格外痛苦,造成的傷害就貫穿一生;有的回憶格外幸福,就因為失去它們而讓現在和未來倍顯淒涼。

正如此刻,她又見到了江南水鄉,見到故鄉大地上遍布縱橫的河流;盛夏的空氣在灼熱的陽光裡微微扭曲,河裡飄著小船,有人在采菱角,還有人追在她後麵,大聲呼喚“女郎”。

都是令人懷念的景象。謝蘊昭朝前走去。她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武器;四麵都是記憶,看不見道路也看不見塔內的情形。

但是,路就在腳下。

“長樂!”有人朝她招手,不再年輕的麵容卻依舊看得出曾經的美貌和溫柔,“午睡起了,要記得喝一杯蜜水。來,已經調好了。”

她看了一眼,沒有停留,繼續朝前走去。在她身後,一個小姑娘“咯咯”笑著奔跑過去,撲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長樂,今天的大字寫了嗎?給你的梨園圖譜,你臨摹了嗎?”清瘦的男子捋著修剪出的胡須,看似嚴厲,其實眼中都是笑意。

她對他微微一笑,仍未停留。當她經過後,有小女孩抱著一大堆宣紙,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卻還嘻嘻笑著說:“我都做完啦!”

外麵的空地上,涯伯配著刀,正訓練自家的部曲;

庭院走廊上,侍女們輕聲談笑;

她的丫鬟兼任玩伴,低聲驚笑著,和她一起蕩秋千玩。

謝蘊昭對他們微笑,懷念地歎氣,卻一步都沒有停留。

有一個聲音問:“你不想念他們嗎,你不想念過去嗎?”

“我想念他們,因為我愛他們。也正因為我愛他們,我會背負著他們的期待,一直朝前走。”她平靜地回答,“記憶是困不住我的。”

“——呃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狂叫透露出極度的痛苦。=杰米哒XS

四周的陽光忽而黯淡。陰雲低垂下來。一個沉沉欲雨卻總是不見雨落下的天氣。

玉帶城的郊外,有人在嘶吼。一個瘦弱的、衣著華貴的少年,在一眾仆從的包圍下,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打滾。他的身體不斷抽搐,嗓音很快變得沙啞;仆從們如臨大敵,想去扶他,卻被他扔出的石頭砸中。

“滾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視角與過去的謝長樂重合了。她在樹上,手裡還抓著一把櫻桃。一個野孩子該待的地方。

這裡是玉帶城郊外的野花地,也是世家子女們踏青遊玩的聖地。不過在這種一眼即見的陰天裡,他們更樂意待在自家莊園裡看輕歌曼舞,或者吃些會讓他們到處披發狂奔的奇奇怪怪的粉末。

隻有謝長樂這樣的野孩子才會不管下雨也要跑出去玩。

那個人怎麼了呢?那時的她茫然地想,他是需要幫助嗎?

外祖父說,謝家是玉帶城最大的世家,所以隨時都要有主人的意識。作為主人,就要多多關心玉帶城的人,和外麵來玉帶城的人。

抱著這樣的覺悟,小小的謝長樂從樹上爬下來,朝那邊跑去。

“他怎麼了?”

少年的嘶吼回蕩在濕潤的空氣裡,像嘈雜的背景音。他的仆從們悚然一驚,紛紛拿出武器對準她。由於妖獸和強盜的存在,世家仆從都經過武技訓練,相當於私人軍隊。

她的身後,也有許多人拔刀,但雪亮的刀尖卻是對準了那一撥陌生人。有人警惕地問:“來者是誰?這是我們謝家女郎,休得無禮!”

外祖父和外祖母放她出去玩,卻不可能真的讓她一個人。武技高明的部曲隨時跟著她。謝長樂完全清楚,隻是平時假裝他們都不在。

當時的她,注意力卻全在那

個少年身上。

“他生病了嗎,要不要去城裡的醫館?齊大夫的醫術十分高明。”她試探著朝前走了幾步,捧出手裡已經揉爛了一大半的櫻桃,有些不舍地說,“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櫻桃?”

那時她還不到五歲。外祖父他們總說她自幼聰明,說話伶俐,但其實還是傻乎乎的。

在雙方仆從的緊張對峙裡,嘶吼的少年抬起頭。他的尖叫不知道什麼時候平息了下去,隻有粗重的喘息和不停顫抖的身軀,

還說明了他的痛苦。

他的表情也是扭曲的。即便如此,卻還能看出他相貌極為俊美,隻是過於瘦削蒼白了點。

小小的謝長樂看不出這些。她隻是覺得那個表情猙獰的哥哥挺好看的。

而小姑娘都喜歡好看的人,其實好看的姐姐更受歡迎,不過好看的哥哥也不錯。

他盯著謝長樂。那漂亮的桃花眼裡,本來布滿了痛苦和從痛苦中生出的怨憤,漸漸卻又都變成了震驚。

“哎,小孩兒……”他的聲音被嘶吼變得沙啞,帶著一些北地的口音,“你過來些。”

他從草地上支起上半身,衝她招手。

老實說,被一群拿武器的凶神惡煞的人圍在中間的少年,尤其他本人還奇奇怪怪,這一幕理當能夠嚇哭小女孩才對。但就算是現在的謝蘊昭也不理解,為什麼當年的自己就邁開小短腿,捧著一大把櫻桃,不顧自家部曲的製止,樂顛顛地跑了過去。

“你吃不吃櫻桃吃不吃……嗷?”

“女郎!”

“郎君!”

雙方部曲大驚失色。

因為少年一把將小姑娘抓進懷裡,力道之大,好像能將她揉碎在懷中一樣。但其實他的力氣並沒有多大。一個天生怪病的少年郎,是沒什麼練武機會的。

所以5歲的小姑娘隻是滿臉茫然,繼而氣憤:“我的櫻桃都被你壓爛了!”

她的部曲緊張地大叫:“放開我家女郎!”

少年的部曲卻發現了不同,立即連連做禮道歉,卻堅定不移地說:“對不住對不住,可是你家女郎似乎能緩解我家郎君的病痛……這,還請網開一麵!”

兩撥人爭來吵去,但這都不關他們的事。

少年環抱著小小的姑娘,仍在抽痛地喘氣和顫抖,卻不再是之前那痛得隨時想撞死自己的瘋癲模樣。他甚至還有精力笑一聲,輕輕說:“你真是個奇怪的小孩兒。”

“你才奇怪呢。”謝長樂不假思索地反擊,又猶豫一下,很機靈地問,“你是不是好些了?”

“‘好些’?不,是好太多了……你不明白。”他像是在和她說話,卻又像自言自語,“你叫什麼名字?”

“在問彆人名字之前要先自報家門,這是禮貌。”

他又笑了一聲:“好。我是交州固章郡白城衛家子弟,名喚長安,尚未起字……交州,你知道在哪兒麼?”

“當然了,就在我們泰州西邊,再往西就是帝都平京所在的中州。”謝長樂覺得自

己可聰明了,有模有樣地說,“既然你說了,那我也告訴你。我是七川縣中謝家的謝長樂,你知道玉帶城就是七川縣吧?”

他略略鬆開她一些,拉開兩人的距離。謝長樂注意到他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平靜。沒有了痛苦帶來的扭曲猙獰,他那種蒼白如月光的俊麗便更加突出了,尤其當他微笑的時候。

“自然知道。”他低低咳了幾聲,沙啞的聲音透出幾分清潤之感,“我正是與家父一同來拜訪謝家長者。原想求藥,想不到

……”

年少的衛長安露出一絲苦笑和羞愧,還有幾分自嘲和感歎:“說不得,我要被謝家長者給打出門外去了。”

“嗯?”小小的謝長樂疑惑不解,“因為你壓壞了我的櫻桃麼?”

“因為……總之,非常對不起。”

這一段記憶,連她自己都忘了。原來最初的時候,他們是這樣遇見的嗎?謝蘊昭輕輕一拍掌。

脆聲一響,記憶的幻象就如水墨暈染,模糊消散。

“多謝你了,”她懶懶地對迷幻塔說,“這下我出去可以多敲敲他竹杠——居然坑蒙拐騙小姑娘,實在過分。”

迷幻塔的塔靈默不作聲。這種古老的法寶大多已生出器靈,方才和她說話的就是迷幻塔的器靈。它們靈智不高,隻遵從法寶中定下的規則而行動,懵懵懂懂,很少和主人以外的修士有交流。

也不知道為什麼塔靈會和她說話。

回憶消散,出現在她麵前的是通往第三層的道路。當她踏上第一階台階時,心頭靈覺忽地一震,一種格外的警惕讓她渾身汗毛豎了起來!

迷幻塔第三層——恐懼之幻。

她甚至還沒有真正上到第三層,就有幻象在眼前鋪開。

謝蘊昭站定原地。她所恐懼的幻象……是什麼?

一道絕豔劍光在天地間倏然劃過!

劍去有如萬鈞雷霆,擊碎了另一人無力的抗爭。

那人猛地被擊倒在地,口角鮮血逸出。然而他的神情卻極狠、極倔強;他狠狠抹去臉上的血跡,搖晃著想站起來,卻又被對方的威勢逼迫得不得不跪倒在地。

屈辱——他的眼中明明白白寫著這一點。

這是鬥法台。四方修士圍繞,台上術法閃動。而那滿麵屈辱的修士,正是石無患。

謝蘊昭若有所思。她抬起頭,果然見到懸浮半空的白衣劍修。他神情冷漠,滿麵冰霜,周身劍意鏗鏘,充滿高傲不屑之意。

對著石無患,劍修遙遙一指,冷冷道:“認不認輸?”

“不認!”

劍光雷霆,劍意如傾!

一旁看台上,一位身姿曼妙、容貌冷豔的女修猛地站起,失聲道:“衛師弟手下留情!”

劍修微微一僵,周身寒意陡然更盛。與之相對,渾身狼狽的石無患卻麵露柔情,與女修含情脈脈相對。

謝蘊昭默默看著,毫不留情嘲笑道:“塔靈,你的幻象能彆……這麼脫離實際嗎?你是來讓我恐懼的,還是來搞笑

的?”

清冷嬌柔柳清靈,倔強不屈石無患,還有高傲出塵愛你在心口難開的師兄——這都是什麼八點檔劇情?!

“這是你心中恐懼的未來。”塔靈沒有自己的聲音,它的聲音和謝蘊昭一模一樣,就仿佛是她本人在說話,“恐懼主導著你的行為,你的行為遵循著你的恐懼。”

“你是吉卜賽水晶球占卜嗎說得這麼神神秘秘……”

謝蘊昭一邊嘲笑塔靈,一邊踏前一步。然而,她的眼神並

不如她表現出來的輕鬆。

剛才的場景是金玉會,或者說,是原著中的金玉會。劇情中,石無患和柳清靈有了初步的好感,而心高氣傲的師兄也第一次明白了嫉妒的滋味。他不願意承認,卻在金玉會上借由“識玉人”的身份,狠狠教訓了石無患一頓,由此兩人結下梁子。而另一方麵,柳清靈目睹了金玉會發生的事情後,對師兄心生反感,而對石無患更加憐惜。

作為早期碾壓男主角的存在,師兄在金玉會耀武揚威後,就在石無患麵前不斷失利;他試圖挽回柳清靈,結果也自然是被不斷堅定地拒絕。

可以說,金玉會結怨就是原著中師兄黑化的開端。

=杰米哒XS

也是因為這一點,謝蘊昭才想辦法搶了“識玉人”的身份。雖然她已經知道柳清靈隻是個小傻瓜,和師兄也沒有交集,但她行事向來信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既然知道有可能,不管多麼微小,也要堅決斬斷。

隨著她的前進,金玉會的幻象破碎了。

然而新的幻象層出不窮:

知道石無患去了九峰中最神秘的隱元峰後,師兄麵露惱怒;

秘境試煉中,石無患殺死了想要坑他的同門,然而那名同門與師兄交好,兩人嫌隙更深;

看見石無患和柳清靈花前月下的師兄,獨自在石林中瘋狂地練了九天九夜的劍,將整整一層的石林都給磨碎;

在中州,師兄和石無患合作捕殺妖魔、破壞了白蓮會的陰謀後,兩人之間出現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情,卻又緊接著因為柳清靈而再度互相仇視;

發現石無患和其他女修曖昧不清的師兄,試圖勸說柳清靈離開,卻被對方告知“無怨無悔”。他默默離去,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閉關一月後,師兄手執七星龍淵劍,趁門中師長外出之際,在辰極島殺得血流成河。月色之中,他腳踏滴血飛劍而去,散亂的烏黑長發寸寸化為銀白,雙眸化為赤紅。

多年後,仙魔大戰、生靈塗炭的戰場上,他被淬毒的透明匕首汙染心脈,最終死在石無患的劍下。臨死前,他睜眼看著天空,那雙眼裡漸漸出現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溫柔神采。

“這麼多年了,我依然……我也不曾後悔……”

謝蘊昭靜靜看著。

“都是假的,太假了好不好,這什麼劇情啊搞得一副瓊瑤風,不就失戀麼,至於搞了自己搞同門,

搞了同門還要禍害無辜嗎?看,死了吧,自作自受吧。導演差評,作者差評,編劇差評……”

謝蘊昭慢慢彎下腰,深深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她說:“靠。”

幻象炸開,一股排斥之力猛地將她推出。塔靈用她的聲音輕聲說:“正視恐懼,而不是忽略。任何一絲道心的隱裂都可能誘發道心劫的降臨。你是真傳弟子,肩負仙道未來,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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