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原來如此(2 / 2)

謝蘊昭大搖大擺從門口走進來。

“你誰啊?”她痞裡痞氣地問。

看著活脫脫一個平京市井小流氓。

衛六郎雖然和父親關係冷冰冰,卻也是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哪裡受得了這等委屈?他雙目冒火,跳起來說:“你又是誰?我不知趙蟬認識你!你必定……”

“啊,你就是那個誰……對了,那個為了找什麼香而到處撒錢的闊少。”謝蘊昭若有所思。

她想起來了。有個拉著趙冰嬋到處找引魂香、一心想給自家兄長報仇的小少爺,還是多虧了他,她才知道了“王留”這個名字,也才有了後續的進展。

這麼算來,她應當感謝這位林少爺才對,怎麼能拿大掃把戳人家屁股呢?太不對了。

謝蘊昭恍然大悟,立即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你是個好人,我不該戳你屁股

。”

衛六郎乾瞪眼:“你到底是誰?”

“我其實是趙蟬的表兄,前些日子來投靠他。好啦,我們彆說閒話了。”謝蘊昭睜眼說瞎話,卻總能說得活靈活現,“林少爺,我聽說你在查什麼案……具體的情況,你能不能和我說說?”

當時她心急錢恒的事,並未太多關注這位林少爺的私事。但仔細想來,他身上或許也有一些線索。

雖然蝴蝶玉簡已經找到,但不知道為什麼,謝蘊昭心中仍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微妙的不安。她甚至幾年來頭一次希望見到係統出現,發布些傻不愣登的任務,多少也是一種提示。

可自從進入平京,係統就變得悄無聲息,連一個提示都沒有出現。

正如荀師兄所說,天靈根修士的靈覺不應被忽視。謝蘊昭試圖抓住每一個線索。

說不定,她心血來潮回到小院,又碰見林少爺……這本身就是一種冥冥的指引。

她心裡千頭萬緒、思慮綿密,林少爺卻想得簡單很多:既然這人知道他查案的事,多半就是趙氏女郎十分信任的人了。趙蟬……趙冰嬋可不是會嘴碎的人,必然是信得過這表兄,才透露一二他的私事。

他略略放鬆下來,但還是保持了足夠的矜持和警惕:“原來是趙蟬的表兄。承蒙關心,但這是我的私事……”

“我會占卜。”

衛六郎怔住:“什麼?”

“我會占卜。”謝蘊昭微微一笑,“你聽說過城外的‘小神仙’麼?那便是我。神機妙算,心誠則靈。若你有多年疑惑懸而未決,何妨讓我算上一算?”

她也不算說謊。小神仙是荀師兄,自然就是她——的同門。她隻是省略了三個字而已。

衛六郎猶豫起來。他聽人說起過京郊小神仙這個人,說是占卜極準。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求神卜卦,但都失敗了。而名滿平京的謝九郎生性孤僻、深居簡出,又不是他能隨便懇求的對象。

“京郊的小神仙是你?”

衛六郎遲疑片刻:“那……好吧。”

日影緩慢地推移著。

暑氣肆虐,風微弱得近似於無。

呼——

謝蘊昭吹了吹墨,凝視著紙上那個“女”字。

“你說你兄長文采斐然,曾言對方伶俐可愛,尤其愛

說故事?”

她輕聲問:“當年在沉璧江畔觀看舟賽的,是不是有謝家的女郎?”

衛六郎眼瞳猛地一縮,渾身如同過電,竟顫了幾顫。他本能分辯:“你說……不可能,七年前,謝氏嫡女要麼已經出嫁、要麼年紀尚幼,而年紀合適的幾名庶女都未曾前往沉璧江。”

“加冠之日,眾目睽睽,強盜偷襲,官府掩蓋……這一切還真是和戲文裡說的一樣‘精彩’。”

謝蘊昭看著手裡的紙張,忽然將它揉成一團。

衛六郎來不及阻止,隻能問:“足下看出什麼了?”

“看出來了。”謝蘊昭斬釘截鐵,“你要找的仇人已經死了。”

衛六郎一愣,麵色不虞:“何必用兄長之事來耍弄我……”

“我說真的。”謝蘊昭將揉成一團的紙塞到衛六郎手裡,誠懇道,“卦象告訴我,你的仇人已經死了。如果現在沒死,那她很快就要死了。”

這神情不似作偽。

“真……真的?”他難以置信,茫然地愣在原地,“不,你沒有證據……怎麼會,我追查了這麼久……”

謝蘊昭拍了拍他的肩,說:“而且……”

“而且?”

在衛六郎眼中,這名自稱是“小神仙”的年輕人微微一笑,笑得他忽地打了個寒顫。

“而且,你為什麼不回家問問你的父母親人呢,林少爺?”

小神仙慢條斯理地拍著他的肩,一下下地。

“我算得,那王留身死的緣由,和他家人脫不了乾係。而林少爺你的兄長……說穿了,隻不過是區區一個世家家仆。除了你,誰會在意他?既然沒人在意,誰又是為了什麼要殺他,還大費周章掩蓋線索?”

兄長不是“區區家仆”,不許這麼說兄長——這句本該被憤怒說出的斥責,消失在了他的喉嚨深處。

衛六郎的心跳開始“怦怦”地加速跳動。他喉頭發乾,大腦也有些暈眩。

“你,你是說……”他不由自主地呢喃問出。

“回去問問你的家人,比如你可以問……‘你們當年拿阿兄的性命,交換了什麼利益回來’?也或許可以問,‘假如有人要收回這筆債,你們能不能承受後果’?”

小神仙的笑容變得有些可惡了。但他眼中有一種冰冷的、

熟悉的憤怒,卻又如此吸引衛六郎——他曾在倒影中見過那怒火,就在他自己的雙眼之中。

忽然,對方又彎唇一笑。

這是一個普通的笑容,乍然抵銷了剛才充滿壓迫感的冰冷。

“反正,卦象就是這麼說的啦。”

小神仙站起身,朝門外走去,背影一派輕鬆。

“林少爺,回家記得好好問問林老爺、林夫人,如果你真的在意你可憐的兄長……”

那人回過頭,笑容淡了一些:“或者,如果你真的是‘林少爺’的話。”

衛六郎怔怔在原地,手裡被揉成一團的紙硌在他掌心。

他很想說:怎麼可能。

卻又想起這七年之中,父親那異常快速和順利的晉升,還有他和謝家的密切聯係,以及他日益陌生的、冷酷的眼神……

他忽然就有些膽怯起來。

這件事牽涉太深,連想一想都令人心驚膽戰。

他有一種預感,也許不久後,他過往的認知會全部崩塌。也許,他自己的固執將會給家族帶來覆滅之災,而起因隻不過是一個仆人的死……

隻不過?仆人?

衛六郎垂下頭。

片刻後,他揚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而後他抬起頭,帶著臉上的紅印,昂首走出小院,堅定地跑向了上京區的方向。

……

黃昏。

夕陽淒豔。

謝蘊昭推開遠門,迎麵射來一粒小石子。

她閃開過後,看見一個從被子裡探出的腦袋,還有一雙拿著彈弓的手。

“偏了。”

陰鬱蒼白的青年揩了揩汗,有些無趣地放下手,孩子氣地抱怨:“你躲什麼?”

謝蘊昭打起精神,彎腰撿起石子,毫不客氣地丟了回去。

嗖——!

石子砸上青年的腦門。

“哎喲……”

青年揉著頭,露出幾分惱色。

謝蘊昭挑眉:“你還想不想傳承‘如何得到阿兄喜愛’這一秘籍了?”

王和這才不情不願地閉嘴,又催促:“許雲留,我做到了,一下午都沒有移動!”

這個有些惡毒、叫人討厭的青年露出驕傲的神色,忽地就又顯得有點天真了。

“知道了,讓我想想從哪裡開始哩……”比如,從哪裡開始編?

謝蘊昭拖長了聲音,走過去扯開他身上的被子

,看著他渾身濕透的模樣,“嘖嘖”幾聲:“你還真的是很想得到你阿兄的喜愛哩。”

王和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去翻出羽扇,拚命給自己搖著。

他坐在鋪滿夕霞的長廊上,歪頭看來:“你快教我。”

謝蘊昭從善如流,開始編造:

“嗯……首先,要培養共同愛好。王離喜歡下棋哩,你喜歡乾什麼?”

“我棋力太差,被阿兄嫌棄呢。”王和沮喪地垂下肩,聲音變得纖細,有些女性化地嗔道,“其他愛好……我喜歡看話本,這算麼?”

謝蘊昭漫不經心的神情……忽然凝固了。

她抬起眼,幾乎是以一種全新的目光審視著王和。她審視著這個年輕人的五官、他的身形,前所未有地仔細審視著。

然後,她慢慢站直了身體。

“話本……挺好的。”她輕聲說,“你會不會碰巧還……喜歡講故事呢?”

那個惡毒又有些天真的青年搖著扇子,笑了起來:“是啊,你怎麼知道?你也喜歡看麼?”

話音才落。

“許雲留。”

身後的院門被人推開。

“阿兄!”

王和驚喜地站起來。

謝蘊昭慢慢地、慢慢地回過頭。

白綢蒙眼的青年站在那裡,站在滿牆的常春藤邊,霧灰色的道袍塗滿血色的夕陽。

他看似很近,隻不過是這段時日以來天天見麵的鄰居,又有了一些共同的秘密和默契的友情。

又離得很遠。遠到謝蘊昭才發現,她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將他本人和那個遙遠的幻影重疊在一起。

“許雲留?一日不見,你變得不會說話了嗎。”

王離走過來,“看”了“看”王和,淡漠的臉上似有不虞。

“你,”他平靜地對弟弟說,“離許雲留遠一點。”

謝蘊昭緩緩眨了一下眼。

她看向“王和”,也沒有錯過他臉上的錯愕、受傷,以及怨毒——針對她的怨毒。

她沉默片刻,露出一個笑:“你們兄弟鬨彆扭也不要把我扯上哩。王離,你去哪兒晃了?”

“家中有事。”

他簡單回了一句,抬手遞給她一個什麼東西。

晝夜交替之際多有風起。這縷清風乘著夕暉而來,吹動了他手上風車的葉片。

“蔡記的風車,給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