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陽光下,冰雪中(1 / 2)

佘小川是妖族,而且是強大的妖族的少主。

但她實在太年幼了。十六歲的羽蛇少主,在千年大妖麵前比一根羽毛還要輕飄飄。

在這片西北邊陲的樹林中,就在佘小川的麵前,無數花朵正在開放。

血色的、虛幻的花朵,被魔氣與血煞滋生,綴滿了本屬於人間的樹木。

明亮的金黃色樹葉化為灰黑的塵埃。

土地失去生機,成為火焰與花朵的海洋。

而這些……都隻是這個妖族魔將的力量溢出而已。

現在,隻有佘小川背後那一小塊地方還保留著原先的生機。

穆小魚和穆小白姐弟就縮在空地中心,臉色煞白,恨不得把自己縮到地裡去。

穆小魚很絕望地說:“仙長快逃吧,我們已經連累太多人了……”

她剛剛生出的一點微薄的求生欲熄滅了,如一豆燈火。

穆小白說不出話,隻是將姐姐的手抓得死緊。

佘小川顧不上回答,因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不遠處的魔將身上。

細密的冷汗浸濕了她的鬢發,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尖叫著讓她快點逃。

但是,她沒有退。

她知道花弄影遠勝於她。她是單一木靈根,目前是無我境後階的修為,放在同輩中已經是出類拔萃,但花弄影……早在百年前就是歸真境的大妖。

現在他入了魔,實力更加強橫。

佘小川自己可能還不夠他一根手指碾死的。

她知道。

饒是如此,她還是沒有退開。

她手中的乙木劍發出嗡鳴之聲,蒙蒙青光如水蕩漾,化為綿綿不絕的劍影。

“雕蟲小技。”

麵對小小的無我境妖修,花弄影甚至都懶得拔劍。

他隻是側了側頭。

血色的花朵次第開放,在每一抹青色劍光上紮根;劍光如泡沫消逝,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花弄影輕而易舉就破去了佘小川的攻勢。

“無謂的掙紮。”魔將踏著一朵又一朵的火焰之花,一步步走來,“麵對人類的妖族,和麵對魔族的人類,都隻是在做無謂的掙紮。”

魔氣從花蕊中幽幽散發,好像一縷縷的香氣。

日光被暗色遮蔽,變得昏昏然。

魔氣是惡念,而惡念能腐蝕修士的道

心和道體。

麵對鋪天蓋地的魔氣,佘小川不由後退了一步。

花弄影站在黑暗與鮮血之間,對她伸出手:“看在同是妖族的份上,我可以饒你一命,並為你注入魔氣——隻要你願意投入我的麾下。”

他冷漠的心中覺出了一絲趣味:如果將溯流光看重的妖族收為下屬,一定十分解氣,稍微能一報溯流光重傷他的仇。

佘小川緊抿著唇。

她又退了一步。

“……拒絕?”花弄影放下手,嘲弄道,“弱者總是看不清時局、不識得大體,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魔氣一擁而上,徹底遮蔽了日光。月白長衫的少女被魔氣吞沒,連帶她身後兩名無助的凡人姐弟一起。

花弄影已經開始思考:“從哪裡開始吃更好……!”

這一瞬間,妖族豔麗又冷漠的麵容微有色變。

嘩啦——!

魔氣突然凝固了。

在魔氣之中,陡然有無數顆透明的水球炸開;從水滴到水流,最後化作滔天巨浪,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淡藍色的水龍呼嘯而起,衝散魔氣,盤旋而上,對著陽光呼出一口風雨,眨眼便有彩虹生出。

佘小川乘著水龍而起,青色長劍直指魔將,嬌美的麵容一片凜然,毫無懼色。

“草木搖落——露為霜!”

本是屬於無我境的攻擊,卻借著水龍的威勢陡然增強,頃刻間有風雨大作之勢,而風雨中有巨木咆哮著生長。

這由佘小川發出的一擊,竟是有了近乎神遊境巔峰的威力!

水龍之下,魔將手臂一動、正要拔劍,卻忽然捂住右肩,麵上閃過一絲痛苦和怨恨之色。

他往後一退,動作倉促間竟有些狼狽;當他再度抬頭,幾縷暗金色的頭發已被削斷,正在濕潤的風中飄零。

他的臉上還有幾絲血痕。

花弄影的眼中燃起了一點憤怒和屈辱的火光。如果一頭猛獸被自己看不起的螻蟻咬了一口,哪怕隻是流了幾滴血,他也會勃然大怒、引以為恥。

“能增強實力的仙門法寶,真是稀罕……這麼說,你倒是道門正宗的真傳弟子了?”他緩緩開口。

妖族魔放下左手,拿出一把劍柄絞著黑金色花紋的長弓。這把長弓的造型頗為奇特,好似一根修長的樹

葉彎曲凝固而成。

樹葉一般的長弓被拉開,漸漸成型的箭矢指向那名降落在地上的少女妖修。

“但是,這樣的法寶你又有多少?”花弄影冷冷地問,“我接下來的一劍,你又究竟能不能接住?”

佘小川聽見自己的血液在緊張地撞擊她的血管。

生死之間的壓力,讓她大腦近乎停滯,但這也許是好事,因為她麵對實力差距如此恐怖的戰鬥,反而沒有了畏懼感,隻剩絞儘腦汁的思索——怎麼辦?

剛才的水龍名為“三千尺”,乃北鬥仙宗玉衡峰峰主親手煉製的法寶,交由本門來西北支援的弟子使用。

這種法寶不僅本身具備一定攻擊力,還能令使用者借一分師長的力量,將攻擊威力提升足足一個大境界。

然而,花弄影說中了。這種堪稱殺手鐧的法寶……佘小川也隻有一個。

麵對強力的敵人,她已經全力用出了底牌。哪怕機會渺茫,她還是全力一搏。

呼、呼……

因為緊張和疲憊,她在竭力呼吸。

花弄影看著這名道門妖修。

他看見她蒼白的麵色和倔強的神情。

直到此刻,她仍舊牢牢護著身後的兩個孩子,哪怕她明明應該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一旦她死了,後頭那兩個人類——嗬,人類!——也無法逃脫。

這位七彩羽蛇的最後的血脈,卻仍選擇護住人類。

花弄影的腦海中有什麼景象一閃而逝——那是他在沐風鎮射殺守衛時,大大小小的妖族望向他的眼神。

還有溯流光憤怒又鄙夷的目光。

那些目光莫名與眼前的小姑娘的眼神重疊了。

花弄影感到了一種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憤怒。

多麼可笑,原本是他們一同籌謀妖、魔結盟,他選擇往上爬又有什麼不對?等他成為了魔族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妖族自然也就能夠興旺!

他開口道:“最後一個機會。投靠我,我就放過你。”

佘小川說:“你做夢。”

“你是妖族,你的同族全都被利欲熏心的人類殺死,你卻在這裡保護人類。”花弄影的憤怒在擴大,像火焰遇風高漲,“如果你還有一點點作為妖族的自豪,就該殺了人類,和我們站在同一邊!”

他在說服佘

小川。

卻又像在說服他自己——說服那他心中微弱的、卻切切實實存在的一點迷茫。

少女還是用清澈又倔強的眼神盯著他。

“不。”她說,“謝師叔說過,隻有我自己能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血脈或者前世,什麼都不能束縛我。”

“我是北鬥仙門的佘小川,我要保護我的生活。什麼作為妖族的自豪……那才是束縛,謝師叔說過,你們都是傻逼!”

花弄影的憤怒徹底燃燒起來。火焰燃燒時有灼熱的溫度,他的憤怒卻會燃燒成無儘的堅冰,讓他變得更加冷血無情。

“可惜你隻能被滅殺成飛灰。”花弄影嘲弄一笑,在冰冷的怒火中拉開弓弦,“那就如你所願。”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天外飛來一抹璀璨的、雪白無暇的劍光,正如其主人的劍心一般澄明無垢。

虹橋架起,水龍長吟;飛流劍劃出驚豔天地的光芒,重重擊打在純黑的箭矢之上,卻又如天女甩袖一般飄渺輕盈。

“何師姐……燕微師姐!”佘小川有些激動地輕呼一聲。

眉目冷豔的劍修收回劍,略一頷首,發髻上的點翠金步搖也輕輕晃了晃,好似一個矜持的揮手。

“……什麼人?”

花弄影渾身濕透,右肩透出血跡。他陰沉地抬起頭,對著上空那身姿凜然的劍修眯起了眼,顯出幾分刻骨的惡意。

“北鬥搖光,何燕微。”

她劍尖一點雪芒,直指魔將眉心。

“你不配切磋指教,隻配滾來受死。”何燕微的聲音更冷也更傲,像皚皚霜雪中一枝寒梅開放。

花弄影幾乎要被氣笑了:“不過區區一個才晉階神遊的劍修,仗著法寶威力而已,也敢來說大話!”

魔將手中長弓再起,數十隻箭矢瞬間成形,每一隻都攜帶著濃鬱的魔氣。

可此時……

又是劍光。

剛才的劍是劍修的劍:一往無前,孤傲決絕。

現在的劍是法修的劍:道法圓融,生生不息。

“一個剛進階的神遊不行,那兩個呢?”

白衣青年翻身而下,落在佘小川身邊。

他的麵容十分俊美,神情卻有幾分輕浮,一雙鳳目含情帶笑,不知道傷了多少姑娘的心

“石無患!”佘小川叫道,驚喜又驚奇,“你怎麼也神遊了?”

“你好歹叫一聲石師兄吧?”青年咧咧嘴,“而且我怎麼就不能神遊了?何燕微是天才,我也很有來頭好吧,我師父是掌門,我自己還很有背景。”

上空的劍修冷冷丟下一句:“聒噪。”

石無患笑了一聲,又反手扔了一包東西到穆小魚姐弟身邊,說:“乾糧和水,彆沒死在魔族手裡,卻給粗心大意的仙門弟子餓死了。”

佘小川一呆,這才反應過來凡人是要吃喝的。穆小魚姐弟吃不得丹藥,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她原本也記得,就是情急之下給忘了。

她臉有點紅:“不是分心的時候!”

的確不是分心的時候。

雖然有兩名神遊境來援,可他們二人畢竟才入神遊不久,而花弄影卻是身經百戰的歸真境修士。

他此刻按兵不動,不過是因為被北鬥仙宗的法寶壓製,右臂又傷勢未愈,無法發揮出原本的實力。

但對他而言,這也並非大事。隻不過是原來輕易就能殺死的小兒兩三隻,變成了稍微要花些力氣才行。

花弄影臉上有黑色的魔紋逐漸蔓延。

“原來都是北鬥仙宗的真傳。也好。”他說,“在這裡殺了你們,想必能對北鬥仙宗造成很大的打擊。”

何燕微與石無患的神色都鄭重起來。

劍意更加高昂。

道法更加沉靜。

而魔氣……也更加沸騰。

花弄影的眼瞳隱約帶上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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